北国的雪要么不来,凌厉的寒风吹着,每天固定的极寒温度,挑逗戏谑着人们的神经,冰冻了一切可以凝结成固体的液体,即使不能冰冻的物体,也会想办法挂上一层厚厚的霜,强烈的宣誓寒冷对北国子民的统治。北方的人,一般都很耐寒,且不说极北东三省人在零下40度的天气中活得逍遥自在,就连我家乡河南,人们一样特别耐寒,新闻里面时不时播放着开封某企业的退休员工在包公湖破冰冬泳云云,足见北方人民的耐寒。
北国的雪总要来的,而且来的特别直爽,有时候早上天空只不过飘过几片若有若无的阴云,中午吃饭的那会功夫,外面已经白白的铺上一层地毯。我是特别爱雪之人,雪能满足我对一切美好的幻想,每次下雪总觉得特别亲切。看到下雪了,我总会丢下饭碗,兴冲冲的跑出来,用脚试探性的在净白的地毯上踏一下。听到脚下嘎吱嘎吱的响声,心中莫名其妙的觉得踏实,也就不再忌惮破坏这刚刚泼墨而成的北方名画。于是尖叫着投入大雪的怀抱,站在着为自己浓笔重彩的中国画里,把自己也融进无边的美景中,仰着头任雪静静的落下,雪特别轻盈,轻轻的亲吻着我的脸颊,然后迅速的化成水珠,挂在我幸福的脸庞。
记忆里北国的雪绝不会扭扭捏捏,下一星半点儿就戛然而止,留给人们无数的遐想惋惜,她既然来了,就会普天盖地的下上几天,有时甚至散上一周数周,仿佛害怕这上天的恩赐不足以滋润北方的大地,要格外多的给予。也只有在这样的背景下才得以有柳宗元的“万径人踪灭,独钓寒江雪”的空灵,毛泽东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辽远旷达境界。
最妙的是双休日,窗外下着鹅毛大雪,窝在被窝里,没有题要做,没有游戏要耍,就安静的窝在被窝里,不用思考,迷迷糊糊的乘着热气,逍遥自在。老妈一向起的很早,不过在这样大雪封天的日子里,她也难得可以睡个懒觉。大概十点钟的时候,老妈才会把我和姐姐都叫起来,她的叫我们起床的手段一向残忍,先喊几声“起床啦”,我和姐姐还有老爸一向也很配合,安静的窝在那里,充耳不闻。于是老妈的狂风暴雪终于像窗外那大如席的雪花,瞬间爆发,老妈很讲究师范效应,第一个把老爸的被子扯起来,那绝对是没有一点情面的,直接拉起来扔到一边,嗔怒对着老爸:“你就知道睡懒觉,快点起来啊(一般老妈都是叫老爸小名的,及其亲昵)……"老爸在老妈的淫威之下只能乖乖的起床,然后就开始他的为虎作伥的好戏了,妈妈则去准备吃的。
老爸一般都会先叫姐姐起床,我们家的规矩很特别,一向重女轻男,这个其中缘由可以追溯好几代。在我爸爸这一支里面,两个兄弟,一个女儿,爷爷对姑姑的宠爱在我们十里八乡算是赫赫有名的,现在还时不时传着爷爷是如何对姑姑好的故事呢!话说有一年爷爷带着姑姑去开封走亲戚,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爷爷和姑姑只能步行,那年姑姑已经十八九岁,爷爷硬生生的把姑姑从老家背到开封,又从开封背回来,一来一回四五十里路,可见爷爷是对自己女儿是如何宠爱。就连最后爷爷的死都不能割舍自己的宝贝女儿,两个儿子跪在父亲床前,爷爷气息奄奄,明显是要不行了,但却奇迹般的苦苦撑着,口中一直呢喃着姑姑的名字,直到姑姑从婆家归来,爷爷才闭上眼,羽化西归。老爸自然也接过爷爷的衣钵,对姐姐关爱备至。妈妈这边更是不用说了,姐姐作为我们这一代中老妈四个姐妹儿儿女中两个女孩中的老大更是享受公主般的待遇,大姨三姨小姨每年都会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衣服寄到我们家,得瑟的她真的忘乎所以,就连大学毕业以后的工作,表哥都早早的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从小都嫉妒她,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老爸从小没有打过姐姐,对于叫姐姐起床这种小事儿更是温柔备至,每次都是先轻轻的喊:”妞儿唉,起床来。“言语中带着无比的亲切还有无比的自豪,我都时不时的怀疑过,这个世界上有女儿是不是一件很牛逼,很厉害的事情,比窗外的雪还厉害,还要让心里美千倍。姐姐总是应一声,就乖乖的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去了。姐姐乖乖女的形象,始终让父母感到开心。
到我了,我可不想起床,窝在被窝里可是我童年最大的理想,一般儿我都是不上刑绝对不会招安的。老爸对我的手段可谓凶残,不过也都是老套路,第一步他要做的就是恐吓我:”再不起来,你妈要来揭你的被子了,快点起来吧!"小丁这种懒人怎么会在这种小威胁之下屈服呢?“好,我马上起,爸你先去忙你的事吧,我马上起”老爸明显知道我的用兵之道,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的,如果那样他也就不是精明的老丁了。“你起不起,我数到三,乖乖给我从床上爬起来”哎,谁让咱是被统治阶级呢?只能乖乖的听着老爸铿锵有力的计数,飞快的穿好衣服,跑到老爸面前,恭恭敬敬的做奴才状:“小的,给老爸请安”
洗漱完毕,跑到院子里面,雪已经积的有一尺来深,双脚踩上去,一下子就没入膝盖,雪簌簌的往裤子里面窜,带着丝丝的寒意,不过格外清爽。满眼望着白雪皑皑的远处,仿佛整个世界都如此纯洁不沾染一点污秽。雪,无数前不古人书写过,都各有韵味。李白的《北风行》写的北国的雪,“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太过于政治化,缺少了雪最纯情的部分,不足以书写北方雪的温情真实感。较之,我觉得唯有岑参的《送白武判官归京》独特而有北方之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温情而雅,加上浓浓的送别之情,比李太白一心入世要更加感人,也更得北国风情。北国的雪,如同处子一般,肌肤皎洁如脂,美的纯洁,美的干净,不需西湖淡妆浓抹艳丽,不需长江东流不复还的悲壮。对于我就如同隔壁家的美人,亲昵而不猥亵,遗世独立,美不胜收。我也无数次随性写过几首诗,都不能描摹我心中的美,这种美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中,能够满足我对美的一切幻想,却不能名状。
这样的天,雪就在那里下着,像精灵一般飞舞着,你不必刻意去欣赏她,为她喝彩,她自千姿百态,或动或静,多个层面展现着美的定义。老妈自然不会如我一般,痴痴的幻想着雪的美,她不需要美,她的美在我和姐姐心中,在父亲与母亲的爱之中,浓浓的流淌。老妈这样的天气,一般都会拿出几样绝活,做她自己发明的将重庆火锅与河南当地菜融合的涮砂锅。那个时候冬天,家里都会储存很多白菜和萝卜、白薯,北方人爱吃豆腐,家里自然不会断的。白菜是北方人几百年来过冬必备的蔬菜,从东北到河南、山东、山西,各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传统,如今即使下雪,人们也能从超市之类的场所买到新鲜的蔬菜,自然储藏白菜也变的没落,不过我时不时会想,也许如今人们吃白菜吃的少了,才不像以前那般清白了吧。老妈把骨头汤在砂锅里面煮着,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加入一些儿粉丝,吸收骨头汤里面的油脂。炒好一碗家乡特制的豆瓣酱,把豆腐切成小块状,白菜切片,萝卜和白薯切成细丝,放在一个个盘子里面,齐齐整整的,煞是好看,老爸在边上总是不是拿白薯丝往嘴里面塞,还很是自豪的说:"老杨的手艺又见长啊“一切准备停当,老妈把煤气站和大大的砂锅一起放在桌子上,我们三个吃客,早就坐好,每个人面前放好餐具,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妈妈坐好,开始她例行的吃饭之前的祈祷,老爸也乖乖的和妈妈一起做,姐姐这个乖乖女自然孺子可教的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口中背着《赞美诗》中歌颂上帝的诗章。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并不无聊,美食吸引自然是大大的,先尝尝白薯,再夹一块豆腐,粘粘豆瓣酱,美美的吃。终于他们的仪式结束了,老妈无奈的看着我摇摇头,不是绝望,只是一种遗憾罢了。正式开始,全家人,温馨的一起吃着,很是惬意,砂锅里被我们塞得满满,自然每个人的嘴都没闲着,吃的不亦乐乎。最后,老妈在剩余的汤里面放入面条,煮好以后,每人一碗。
我不清楚北方是不是都有雪天一家人围在一起享受美食的传统,但是依稀从古人的文章里面还是可以找到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何况在电视上有很多关于东北人大雪漫天,一群人一起喝酒吃肉的镜头,这更让我确信,雪对于北方人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欢聚时光,或是家人,或是朋友都能在这样慵懒的天气里,自得其乐,不必考虑天晴之后的种种恩怨。朱自清有一篇文章《冬天》其中写了他和家在老屋里面一起煮豆腐吃豆腐的情景,写的很细腻,大抵也是下雪全家无事,朱的父亲一个”'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 “朱自清兄弟三人围在一起吃的和睦之境。
中国文人一向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从李太白,到苏轼,无不流淌着浓浓的报国情怀,然而较之,我更喜欢朱自清。朱自清虽是南方人,但身居北京,自然也能算得上北国之人,自然也是见过雪花漫天,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他和北方的雪有很多相似,他的文章特别纯净,就如同北国普天盖地而来的雪一般,要么不来,要么惊天动地,不管是他的《背影》或是游欧洲的杂记,文字纯净,却感情真挚,从点点滴滴中升华出大情大爱。还有他为人淡薄清高爱国,不曾听说他为了功名利禄而折腰,却听得他不受美国的救济粮生生的饿死虽没有像伯夷叔齐那般名垂千史,但是却铿锵有力的书写了中华民族的铮铮铁骨。他极像雪,柔弱中迸发千古回荡的豪气,北国的雪就那么下着,你看不到如冰雹的摧枯拉朽,却不得不承认她滋养着她热爱的土地,守护着她深爱的人民。
如今,很少见到北国的雪了。来到上海之后,总共见过两次雪,但全无北方的感觉,雪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地上不会留下深深的积雪,很快就消融了,好像害怕人们知道她来过一样。或许她只是北国的雪给身在南方她的子民的信息,召唤他们赶紧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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