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从一场梦中惊醒,就像现在,我不得不在大汗淋漓中中断一场恶梦,就像中断一场性事般仓促与无奈。爱与恨,幸福与家庭,生活与劳作,离得我这样近,却又如此遥不可及,像海上的悬浮物,总是模糊不清,总在远处飘荡,却又如此渴望超越。那些伸手可及的事物,如梳好的发髻经过夜晚的休息,已经散乱发毛,失去原有的精致与高贵,我宁可打乱放弃,绕过美好的事物,绕过它对我的示爱,绕过生命中最本真的时刻,绕过一切的一切,去坠落,在黑暗中,去经历,去回味,将一场场恶梦,一段段生活粉碎,这些原本不属于我的却始终缠绕我的思想统统编入词典收藏、高束。恶梦,这个无赖,它找不到爱的理由,找不到痛惜人的方式,它太像失去耐心的狼,它等不及将猎获的食物煮食,它要一口吞下去,它要血淋淋地将体无完肤的我抛进深渊,我只能血淋淋地起身,血淋淋地将恨吞下去。
恶梦,总有一定的场景,暗无天日的房子里空无一人,我在暗道里逃,四通八达的暗道肢体相连,有谁知道有阳光的日子?没有人知道,我一次次回到原点。就像我搬迁了无数次的家,我动荡不安的家,跑了无数个圈后又回到起点。家回到了起点,而某些东西却回不来了,它在流失,水一样渗入土地,或者说它在流亡,流浪者般邋遢。这些失去爱意的生活让人痛恨,让人懒散与回避。回避一场场生活,回避一场场生活中的性事,它变得如此不堪,如此庸俗,它原本是那么的柔情密意。曾经在一个每月四十元租来的房子里,与隔壁的间墙是竹蓠与黄泥胡起来的墙,用彩条布遮蔽,由于岁月的流失,黄泥已经脱落,只剩下秃秃的竹蓠,老鼠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肆无忌惮地在其间穿行,悉悉索索地将竹蓠摇动,它们没有思想,它们不懂得爱情,不懂得给相爱的人留下私密的空间。隔壁是做早餐的一个小店,一家三口,女人起早摸黑终日为生活操劳。五毛钱一碗的稀饭,一块五的粉,还有馒头和包子。她就靠这些散碎的零钱来养活男人与孩子。她的男人终年躺在床上,罐子里的药香从竹墙顶上飘过来,飘过来的还有她男人的阵咳声、吐涎声、呻吟声及身体碾过床板的声音。所有这些声音都如此清晰细微,就像我们与她家处在同一个空间下。男人由于长年的病疼性格变得怪异,恶毒的句子总是射向女人,女人沉默隐忍,面对生活的苦不反抗,只是起早摸黑用勤劳的品质来拷问她男人的良心。她长年用微笑来面对生活,其实她当时也不过三十多岁,有着姣好的面容。我常常在夜晚醒来时,忍不住去揣测她的感情世界,这个终年躺在床上的病男人还能不能给她温柔的缠绵,会不会在她夜黑躺下时牵着她的手歉疚地对他白天恶语相伤的她抚爱一下呢,这堵连细微的声音都阻隔不了的竹墙此刻安静着,它传递不了这种传情达意的声音。望着这个苍白的女人,我心里的深处是如此的痛,当夜晚爱人搂着我时,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去触动隔墙的女人。每次我在受到生活的伤痛时,我总会想到这个女人,想到我那间低矮潮湿老鼠在其间横行每一场性事都要小心翼翼却遍布爱意的房子,那间我女儿在其间呱呱落地的房子,那间我住在那儿差不多一年却总共只用了一块钱的房子,那间姐姐总是带过来我喜欢的桔子与零食的房子,那间她总是穿着漂亮的衣裙而我总是腆着大肚子令我相形见拙的房子,那间我听不懂旁人的俚语只能和我爱人说话的日子,那间我当时总想逃离的房子。可我现在却对它是如此的爱恋,它里面充斥的爱,是我们的爱与隔壁女人的爱,它们是多么的不同却又如此的相似。
如今,我回到了家,将所有的陌生已经抛弃,我却找不到了爱,那种相依为命的爱。剩下的只有恶梦,只有汗水淋漓的深夜,它们撕裂了我,掏空了我仅存的幻想,我从童年时就幻想的和美的家甜蜜的爱情,它们破裂了,我还是完整的,我在人间受苦,它们看不到,它们不懂得。我的心粗糙结茧,不再相信那些美丽,只知道时间总是会将某些东西的外壳打磨掉,让其露出本质的恶劣。时间的恶就在此处,它不让人怀揣美丽。
现在,感受不到窗外的任何温度,我缩在夜中,缩在仅我一人的影子里,影子夸张虚空,没完没了的晃动,像一堵墙,隔住了向内涌动的波流。没有点灯,灯在夜中只是一个配角,可有可无,只有电脑荧屏的蓝光在夜中照亮我的脸,将我的身子无限制的撑大,然后贴在墙上,像一张煎饼,死死地贴在炉膛上,它的生命仅靠火的余温保持着。伸手可及的桌旁有米兰·昆德拉的《慢》、《无知》,有台灯、充电器、化妆盒,它们傲慢地看着我,它们保不了我的年少情怀,保不了我深夜往下坠落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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