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 起
风起的时候,你也许会感到战栗。不只是因为寒冷,还有,你看见那些被卷起的沙尘,那些飞舞的落叶,它们是那么迷惘,那么无助,你分不清它们当中哪一颗会是你自己。一阵风会让你沉淀下来,一阵风也会把你卷走。就像你从繁华都市的大街上经过,在茫茫的人流中间,在闪烁的霓虹灯中间,你会分不清方向,你被人流的漩涡裹挟着向前,从生到死。
你从一个公交车站牌匆匆赶往下一个公交车站牌,你不知道哪一趟车会在你面前停下来,带你走过自己的一生。你要等的车会不会准点到达,它会不会在中途抛锚,它会让你在哪里下车,那会不会又是一个错误的旅程?在忙忙碌碌中,你会忘记思索,你不曾想到,你要搭乘的那趟车,就是你的命运。
这时候风吹过来,撞开你思想的大门,你感到有些眩晕。你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你是谁?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你是自己去,还是跟随人们一起去?风过之后,你看见一些树叶和尘埃落在你的脚下,你还看见自己扁平的影子躺在它们中间。
随着夜幕落下,这一切都将被淡忘。除了你自己,不会再有人听见那些渐渐消逝了的回声。
(二) 心 结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古希腊哲人的这个巨大的诘问不仅困扰着人类,也困扰着上帝。
“我是谁?”谁能从芸芸众生中把“我”辨认出来?抑或“我”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就像影子一样,扁平得没有任何特征,可以被任何人替代?“我”存在吗?大千世界里是否有一个独特的“我”?如果有,那么“我”是谁?如果没有,如何才能使“我”成为“我”?“我”从哪里来?
每一个人都渴望寻找自我,每一个人都渴望实现一个丰富而独特的自我,但这个念头却给人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被各种既定的规则塑造,这些规则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塑造成人,却把每一个人自我的特性过滤掉,让他们成为没有自我的符号。
一个悖论横陈在其中:人因放弃自我而成为人,人因实现自我而成为圣贤。放弃自我的人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寻找自我的人会反抗命运;放弃自我的人只能随波逐流,寻找自我的人会思索人生。去寻找自我,人才不会像落叶一样,在风中瑟瑟发抖。
那么,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到自我?迪卡尔说:“我思故我在。” “我”会从自己的思想中诞生。
(三) 恐 惧
然而有多少人的一生就那么无声地被风卷走,湮没在无边的沙尘中间;有多少人在死亡的终点站牌下车,被时间的车轮抛弃。
你抚摸着华灯掩映的站牌,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墓碑。你想在上面写下什么?
你回望身后,看见了茫茫的世界,浩瀚人海中一个渺小的自己,你还看见了时间,绵绵无尽的长河托着几片零星的帆。
一个问题在猛烈地撞击着你的心灵: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是啊,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人从学会思想开始,就遇到了这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思索人生的意义?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有的人忘记了思想,因为他们的生活没有给思想留下充足的时间;也有人害怕思想,因为他们已经走过的人生缺乏应有的意义。
但现在,这个问题突然降临在你的面前,你是否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四) 生 存
人在世界中存在,人又在时间中存在,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就是对存在的意义追问。世界是一个有限的空间,但时间把它拉成了漫长的历史。每一个人在世界中属于自己的都仅仅只有一席之地,每一个人在时间中属于自己的都仅仅只有短暂的一瞬。人们渴望自我的存在,就是渴望自己的人生富有意义,不仅对于世界,而且对于历史。
一种语言有时能够揭示人生的奥秘。看看英语中“存在”这个词:Be!
让每一个人是其所是,这就是存在,每一个自我的存在!倘若一个人不是其所是,那么他就失去了自我。这就是说,让一个人像他应该“是”的那样去生活,他就能够实现自我;让一个人去思索他的所“是”,他就能够找回自我。
“存在”这个词,有时也被置换为“生存”,因为它们都指向人生的意义。所以哈姆莱特在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时说: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实现自我还是放弃自我,这是一个同样的问题。它会引领人们去追问人生的意义,向世界追问,也向历史追问。
(五) 死 亡
你的恐惧在于你触摸到了“死亡”这个字眼,它让你看到了毁灭,看到了生命背后的虚无。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让你感到绝望。
世界在你的四周不停地旋转,有人在你身旁吵闹,匆匆地赶着路程,你看见他们原来都是在奔赴死亡的约会。一些人远远地走进了黑暗,一扇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再也不会打开。你还看见那扇门,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等待着随时为你开启。
然而你却看不到生命的永恒,你只听见生命消逝后那永恒的寂静。
那趟命运的班车从你身边驶过,你摸摸口袋里的那枚被你的体温焐热了的硬币,把它丢进了路边的草丛。
你的思维步履蹒跚,从时间长河的彼岸踱回你内心的深处。你还没有识破造物主的诡计,他把人们梦想的世界带进了天堂,却把无尽的烦恼留在了人间。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你的悲剧就在于,你原本那么脆弱,但你却学会了思想。
(六) 放 弃
奥古斯丁说:放弃你自己!只有放弃自己,你才能接近上帝。
但有一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放弃自己,人究竟是走向了永恒,还是走向了毁灭?放弃自己,人是否就能放弃对死亡的恐惧?
一个人的死亡对于世界而言,不过就像阵风吹走一粒沙子,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然而一个人的死亡对于他自身而言,却意味着他将失去整个世界,他所生活着的、憧憬着的那么丰富绚烂的现实的世界,和他所回忆着的、想像着的更加丰富绚烂的内心世界。
一个人的死亡对于历史而言,不过就像长河中失去了一滴浪花,波涛依旧奔涌向前,甚至不会稍作停留;而一个人的死亡对于他自身而言,却意味着埋葬他的全部历史,埋葬他的欢乐、他的悲伤。
死亡会让人陷入虚无,虚无会让人产生绝望。生命之树常盛开着许多希望的花朵,而上帝摘走了它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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