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坐在电脑前面写东西,都忘记了以前是怎样下笔的。这样也好,总需要时时清空惯性的东西,才新颖,才生动,也才有趣。
想写一篇长些的东西,这是来北大后第一次有这般欲望。
今晚在图书馆坐着,把馆藏室坐关门了,就到外头坐着,又把外头也坐关门了。两个半小时,伴着我的,除了书香,就是一阵阵的风声。
在屋里,听到的总是一种带着尖利的呼啸,好像一个胖人夹到了窄仄的墙缝里呼喊着救命。不过这风声远比我拙劣的比喻有美感的多,它让人感到踏实,它是安静的声音。它还让屋里的人更觉温暖,因为无往不胜的常识暗示屋里人,外面是如何的寒风刺骨,而在此时能有一间容身的小屋是多么幸福。倘若灯光再昏黄些,就更是暖和了,暖和得像玉米面饼子,甚至带着香喷喷的味道。
因而我眷恋屋里的书桌,迟迟拖着不肯走。
但当然我还是要回自己的小窝的。我的小窝是四分之一个小屋,但是四分之一个小屋就不是个小屋了——当我瓜分到了我的所有,好像我所有的质料就脱离了整体的形式。只有当我开着桌上暖色光小灯时,才恍然觉得我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而且这种恍然还要加上我用力的想象。想象我的背后就是漂亮的储物柜,藏着我经年累月因不知如何做减法而积攒的生活旧物,她们有的来自久远的时间,久远得叫做童年,那些过家家的道具还安分地等候着日渐长大的主人。有的初来乍到,还在惊奇地打量着新主人家里的一切。
这一切是现在所想。
眷恋书桌那会儿是念着屋外的寒风。
装了一杯滚热的水,权当这一路抵御寒冷的盾牌,像暖手炉一样抱在怀里。
风自北方,汹涌而来,一下子就把面朝正东的我刮偏了。我试图正过来,又觉得没必要,歪歪斜斜地也还是可以绕回去的。把自己抱紧,赞叹着这豪爽的北方的风,一路疾走。
看到前面一伙人慢下步子,操着粤语说着什么,好像说“刺猬”。
顿时来了兴致,停下来去看刺猬。我凑上前去,蹲下来,顾不上拿出眼镜了。
这只刺猬不太大,好像正值青年,大概在与我差不多的生命阶段。她正慢悠悠地散步呢,反正大风与它没什么关系——这样的风再大,也刮不动她身上的一根刺。我轻轻摸摸她的后背,她稍稍一耸,又接着往前走了。她的身体轻微地左右摆动,很柔软地,很优雅地。
我起身离开,想到刺猬有她自己的世界,连刚才的伸手一触都有些后悔了。
那帮人问我:这是你喂的刺猬吗?
真是一个让我有些惊讶的问题。
自然的领地在城市几乎是不见了,连见到这样一只不稀奇也不太常见的小动物,人们都会问这是有人养的么?很有意思的带着现代化特征的逻辑。对自在的自然和希望自然自在的我来说,这种问题带着些悲剧美的味道。
抛开听不明白的口音,专心去看去听夜风。
左边的天上有颗星,以我的近视眼判断,大概是颗很亮的星了,要不然也不会被我看到。树木们哗啦啦地骄傲地奏起了音乐,在人们都裹紧衣裳行色匆匆的时候,她们就开心起来,骄傲起来,齐刷刷地舞起来。若不是想着未读完的书本,若不是顾虑被人指点,真想为她们驻足,无比神往地对着高大笔直张着无数眼睛的毛白杨用心倾听。多么恢弘的演奏!
风,一如雨,捣出平日里不太常见的气象。路上有好多东西啊,树叶子自然是美的,除此之外,就不那么悦目了。有装鸡蛋的盒子——打着深深的鸡蛋的凹印,有模样儿龌龊的纸张,有奔跑着的反射着灯光的塑料纸——这是风儿现时代的玩具,像遥控汽车一样好玩儿。
大风里,乱乱地疯魔地走到楼下,开门的一瞬间,才想起水壶还在开水房门口站着呢。但接着走了只几步,就不怨自己走得出神了,因为想到水壶或许是乐意在外头待上一宿的,就像一个按部就班惯了的孩子,偶然给他一夜的自由,随他去兴奋。抑或他也爱着这北方粗犷的风,跟着主人换了家的他,要在夜里沐风而歌,把肚里的水唱得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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