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拨弄着墨绿色的鹿角一般的发簪,发簪顶端镶着碎钻的粉荷欲开。她像从悠远悠远的聊斋里飘出来,是红袖添香的怨女与意气书生的痴男的定情信物,然后于毫不相干的我的发间流连,并像墨汁一样洇散开来,吞噬我的思想,言行,举止……然后再假借旁人之口顺出“你该生在古代的”,然后的然后,我举手投诚,心甘情愿,花蝶化蛹,化为书斋里油灯下诡异的笑,以及梦魇一般,飘忽不定的白色裙裾……
一个人,对着镜子,聊着聊着,就斋了。如此聊斋的,除了思想,就剩文字了。说到文字,形形色色之人,亦如坊间传说的妖、狐、鬼、神,或妖娆妩媚,或冷峻清绝。每个在夜半敲打文字的人,都亦妖亦鬼,半人半仙,你看到的平静如花,只是灰烬,生生灭灭的另一个世界的灰烬。缘起缘灭,花飞烟散,一颗泪湿的心,游弋,空幻,含泪带笑,含泪带笑……
散了,散了。每粒尘烬里,都载着她的思想,灵魂,意念,沉于夜,生生不灭。那么,这些消逝的形态不灭的魂灵,需要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妖有妖界,魔有魔界,那么这里,就暂且称为聊斋界吧。这里,有书生没有王权,有食色没有烟火,捻之即来的华光盛典,避世之桃源。这里,文字便是王者,它虚幻而又真实,让你不饮自醉,且会醉生梦死……只需灵感来了,挥毫泼墨。
烟花散了,春花又开,雪花飘了,梦又泛白。
窗外,谁家的娃儿,凄厉的哭喊,唤不来娘亲,就只好唤来一样凄厉的犬吠了。安静安静,夜深了,狐仙姐姐来了。
为书而生的人,所以叫书生吧。毕淑敏说,淑女必书女,可是,书女招不来狐仙啊,那我就书生一回,洗手,焚香就不必了,还是留着对付蚊子吧。为了放松,我还是喜欢一边泡脚一边习文。随手翻起诗词,《诗经》里的纯然,唐诗里的丰腴,宋词里的清安,我醉,我歌,我舞。昔时人已逝,那就跟我所景仰的魂灵对话,再离世一点,那就是跟先贤们聊斋,情动,意动,念动,恨生不相逢,恨梦不邂逅。膜拜之虞,意欲仿词一阙,结果韵脚不分,格律不成,阴阳相隔,我只是爱,从来不计较形式。只好倔强的微昂着30度的丹凤三角眼,像是要与全世界对抗的姿态,似笑非笑的嘣出仨字:小乔体!对,就是小乔体了,你把《中华词韵》神马地搬出来,一次词一字地对,你把古人挖出来重活一遍,也掰扯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爱诗词,文字,含泪带笑,全部感情的迸发,旱无保留的沉醉,又全在世俗规约之外。一千年前的月光,和一千年后的月光一样,这里包含人们对月矢志不渝的暗恋。一千年前的人类,要是和一千年前的人类一样,那就叫返祖,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
再随手捡拣一本,是哪位作家姐姐送的,她把思想灵魂燃烧成灰,然后用符水浸泡,晒干了,压扁了,刻成铅字纸张,温暖平易,质感有声。我挚爱这些以友情维继,以相知为盟,不远千里万里传来的,洇着书香的文字,更珍爱文字背后的活生生的女子。我说过,今晚我是书生,那我更愿意把你想象成女鬼,狐仙。你们在各自的城堡里,雕琢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空中楼阁,或为五斗米而自嘲人间,或在三千江流里思量情煞。刁蛮恣意之余不忘温情,尖锐讽世的笔下也生夏花。迷失,错乱,避世。你是弱女子,佛与你怜爱,准你不坚强,准你闹,他,在笑。各色痛,各色笑,各色泪,汇成百花争艳的王国,是女儿国。你偏做那,蓦然回首处,灯火阑珊下的一抹冷寂,你笔耕不辍,却又拒绝被读透,也坚守距离。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下,绝尘远去……
我深爱女鬼们,可纵使生为宁采臣,也不过是寸断肝肠,千般柔情,万般不舍得送倩女们赶着投个好人家,来世好琴棋书画,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所以,节哀。
我珍爱每一篇附着思想和温度的文字,用放风筝一样的仰视,在每个黄昏,祈祷着收获远方天空别样的风景。收线的时候,小心翼翼,惊喜之情,难以言表。然后一本一本的安放在靠窗的,有阳光的,触手可及的位置,常常抚拭,莫使落尘埃。那种感情,像是友人临行托孤,我抱着远离娘亲的继子女们,怜之又怜,惜之又惜,担心偏私了这个,委屈了那个。每晚轻轻地捧过来,与他们思想交流,晚安前,告知他们在聊斋界的娘亲们,娃儿很好,勿念。生怕一不小心碰着磕着,会有女鬼在夜幕里爬出来,进我梦里,煞白的面,幽怨的声儿------还--我--孩--儿!一梦惊魂,正慌得欲夺路而逃,又遇上该短命的,扛着菜刀拦在你前面,很催命地问你一历史难题:我杀鸡呢,你看是抹脖子还是割喉?!妈也,你先杀了我吧,我赶着投胎……
得、得、得,这艳遇太惊魂,不做书生也罢,还魂。
放下发簪,立地成鬼。那个,店家,来盘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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