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表达点什么,周围都是陌生的人,看了无数遍,最后只能递出一个眼神,无处降落。仰起头,让眼神落在车厢顶上。同行者不少,一起出发,然后在不同的站点下车。十几年来,遇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却没有半句话语的交流,也没有一次遇到走进同一间办公室的门的人。我的所有同事都在这个城中,东西南北,无处不在,却只能在电梯口相逢。对望一眼,或者问候一声,然后分开。互联网把陌生人连接了起来,却把熟悉的人分开。我们聊事,安排工作,开会,聊天,很多时候都用了互联网,美其名曰“环保”,而我们相互之间在冷漠。没有人在乎这些,中午有时间聚到一起吃饭,这是人世间少不了的一道程序,话多了起来,却往往话不投机。每个人都表示可以做倾听者,可就是难以在心里低下头去,真正的倾听来自对方的声音。我们很在意的自己的感受,因为很在意,所以,我们常常忘记了别人的需求。我们越来越富有,即使是相对的,但我们心里越来越没谱。富有似乎不能拯救我们,我们不知如何是好,该轻松的时候,轻松不起来,老是处在苦大仇深中不能自拔。我们除了迷恋物质,还是物质。因为生活,因为社会,因为自己,还因为属于这一代人的迷惘。我们变得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就是我们从口袋鼓起来的时候,我们变得摇摆起来。因为利己,因为我们知道自私,心照不宣,开始宅起来,或者用眼神来试探。
倦了,我们都倦了,可是,我们不能言弃。我们的身后,有大道,有高楼,有花园,有广场,有商店,但我们慌乱,我们对这些熟视无睹,我们都以为身后跟着一群老虎,因此,无论在哪,在网络上,在现实中,我们都嫉恶如仇。谁动我的奶酪,或者动我们的奶酪,我们都应该同仇敌忾。然而,很多人似乎又视而不见。几次经过交通厅,或者紧挨着交通厅的公路管理局,门口站着百多号人,民工,打着讨要血汗钱的白布横幅,他们看着从面前经过的每一个年轻人,从环市路上驶过的每一辆车,他们的表情很枯燥,拖了九年的帐,至今悬而未决。九年,民工有几个九年?修路,一种不简单的体力活,可是,九年了,这问题有关部门视而不见。不管有怎样的理由,欠民工的钱就是错。然而,面对绝望的民工兄弟,我也只能投去一个眼神。他们能勇敢地站在那里,是因为生活。他们直面生活,这需要勇气,这勇气我没有。如果摊到我头上,我想,就像此刻,我只能敲击键盘,用文字掩饰自己的无能。我不是懦夫,因为生活,我需要一种掩饰,让人看到,我与生活漠不相关,我只是过客,行者,路人。我在逃避责任,因为现实令人麻木。
秋天,初秋,天气有点凉。广州的秋天在早晚,而中午都是火热的。早上出门,天有点阴。房子们都在冷淡的沉默中,等待变化。我把儿子送进幼儿园,跟他道了再见,然而去挤公交车。自从儿子上了幼儿园,我就没坐过公交车的座位。感谢祖国,城市的公交车没有超载这一说。只要你能挤,完全可以由你在人墙中挤出一条缝来。大家只要挤得动,也都任你挤。看公交电视,看到了中日关于钓鱼岛争端的新闻。钓鱼岛,我们跟日本争了几十年了。上一次,我还参加过游行,从环市路的花园酒店开始喊口号,喊道石牌。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我们已经厌倦了喊口号,喊了,日本人也未必听。我希望我们来点硬的,不同于以往的。回到办公室,开完会了,同事又自觉挑出钓鱼岛话题,大家都一致同意:打。趁着我们还年轻,还扛得动炮弹,我们该去尝试一下。为什么?因为生活,我们太需要改变了。不论能改变什么,好与坏,都没关系,我们太渴望改变的机会了。如果是打日本,打得他面壁思过,无论怎样,我想,我们的改变都是值得的。我们关注着,检讨着自己的消费,谈论着,却并不影响我们平静的生活。我们挥舞起双手,最终,只能当作是一个健身动作。
我不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我要改变。老人、孩子、房子、自己,都很沉重,但是,如果不把这沉重消化分解,我们很可能未老先衰。家、幼儿园、公司成了我的全部,我不再是两条腿的人,而是跟电脑与消费连接的数据线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你,广州。汪峰在《北京北京》中唱到“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这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在广州,我的心情与他在北京生活类似,不同的是,我死了之后埋在哪都可以。埋在钓鱼岛也无所谓。因为生活,我们太需要新鲜的刺激。而屈指算一算,我们时日无多,我们就要老去,在一个城里老去,不如榕树枝头的一片落叶。它有过春夏秋冬,我们一年四季都窝在办公室的灯光里。我们付出,我们获得,我们迷惘,我们寻找。现在,我按耐不住,我要离开,哪怕只是一个旅程。
我要去山东,因为生活。很多年前我去过一次山东,现在,除了一片平原上的黄土,除了路边的白杨树,除了秋天发黄的阳光,我没有了其他的印象。我不是因为这些模糊的记忆才去山东,因为生活,我要去山东,那里有我的亲人,岳父岳母,七大姑八大姨,见过的没见过的,当年年小现在长成大姑娘大小伙的外甥们,都需要我们用眼神去交流,用心去感受,用声音去张扬。我们需要伸出手拥抱,把所有生活的忧愁、担心、烦恼挤压出去,让我们的思想单纯起来,这种单纯哪怕只有几天,也是可以让我们回味一生的。我们需要这一种过程,我们需要这一种忘我,我们该放下物质利益,我们该让双脚踏上土地,感受生活的温度。我要离开,只有离开,才能冷静下来,想的更透彻。我们已经到了这个时候,70后,在变身为大叔的人生关口,我们需要一场集体反思。
老师说人生需要规划。现实中的人,也在谈规划。同伴说,计划比不上变化,规划很多时候只是一尺白纸上的假想。无论有多少争论,对个体来说,只是一种参考。我也想规划,培训的导师说要引爆潜能,超越自我。导师请出一个一起上课的同事,让我们评估他可以做多少个俯卧撑。最高的,估计他能做五十个。他自己说只能做二十个。结果,他最后做了七十个。我有点惊讶,怎么可能呢?可这些又真实的发生在大家面前。看来,一个人有多伟大,有时候自己也不清楚。因为生活,我要努力,因为我们还没有到凋零的时候。我想,我要把人生观翻过来看,多看一些乐观,多想一些美好,让生活少一些哑口无言。这是我的规划,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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