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夜,除了雨的声音,还能听得见其它什么呢?
夜,是黑的。雨,也是黑的。黑,无边无际,一切都在黑包围之中了。于此,不是每个人皆可感知自己行为的效果;于此,夜里,众物的某些成分开始溶解或稀释,化一丝丝雨的腥膻,悬浮,非花的况味。何况,什么都没有轮廓了。黑,用风的方式呼吸,如阴影一样行走。
有益耶?无益耶?益于何?损于何?所有的疑问,皆着了这夜的颜色,沿夜之经脉扩散。
欲发之声,欲趋之步,谐了穹窿里的墨漆。墨漆,是不是储蓄着光的墨漆,如乌金一般呢?但,找不到点燃的方法。因此,黑漆,还是原始之混沌。
不要说夜之黑,是光的最初形态。蓑翁凭之,嗅到夜里匿隐的气味。我思考:黑,究竟有多大的容量,吸纳,积蓄,直到化作一种象征,而成为一巨大的心理暗示,人不自觉地沉入其内。
黑,何尝不是一种音频的布散。其里休憩的光,能够衍生多少能量的明耀呢?诸多原子,不会是等待聚变的一瞬吧?!黑,使光之为光,或者说其为光之背景,或曰其为光之母,这都有相应的道理。
黑之墨墨,则光之煌煌。蓑翁,开始引领自己的思绪。
这时,浅睡的人,深睡的人,耳朵被夜之黑浸湿而失聪,甚至关了幻之窗棂。即使,他们的唇齿,还在微微蠕动,或啮或咀。旧梦里的句子,无以检索到相应的故事,解释其行为的盲目与迟疑。没有关联之物,仍然没有关联。正如,茶壶,在几案,而茶杯在藏柜,茶仍是新芽,水仍是山泉在山涧潺潺,而想喝茶的人,却在羁旅中。它们各自于不同的空间,如散落的字母,还不曾形成一个音节,成为一个可能呼应的意象,能够表达一个完整的词义。
如果,没有变化,只是我们已经麻木。
如果,感受不到痛,只是我们已经一直处于痛着的状态。
我试图如常呼吸,黑,其为一种吸音器,即使,我的语文,游走其间,可以触摸到夜中的颤动和黑的表述,可知觉某些物质的漫泛,但不能接近它的边界。虽不见倾覆,也不见湮没,无声与有声,皆有第次的张开或闭合,或远或近地立于人的主观之域,而于日常之中,以光的方式示范我的行为。
不能说黑夜是阻隔的,不然,诸多客体何以启动人的思考与对即将的现实作出准确判断呢!杂沓的物象,零乱的光影,正在制作夜雨之剧目。每一个人,每一个醒着的人,每一个人,不管心安还是心窘,皆被宽泛的剧情收编,沿着细节蠕动,也在悬念中惊悚。即使,彼此之间,看不见各自的面容。但,彼此还是相互抵抗者,避免各自身体的靠近。甚至不惜用夜之墨,作为屏障,避免自己的呼吸与别人的呼吸混凝,避让心之砰然相互骚扰。
会有那种形式的还原吗?故纸叠叠,所有的象形,会意,拟音,再次回复到原本,不再生发其它意涵。日乃日,月乃月;山乃山,水乃水。土乃土,地乃地。
看不到雨的形状,其却掩饰很好,其均匀于所有地方。如是,蓑翁,也把说话的声音散了出去。不知道,这夹杂于夜,混于雨中的说话,哪一个听得清楚?仅凭着雨之渍痕,谁辨得了何为声音的成分。
一裂电闪,撕裂夜之斑驳。蓑翁,凭双目之一霎之掠,莫绘画夜之蓄意。其实,任何于其之复述或注解,仅于皮表忽悠,而不及肉骨。因此,诸多经验被篡改了,喑哑,失去申诉的嘴唇。
苍白之纸质,所渗之墨,以及所有耳闻目睹,皆不曾忠于现实。真实状况,却在天地之间,一切顺乎物理之内驱,与人之欲悖逆,形成持久的柔弱的对抗。何况,本想不朽的字,深镌于石,也被肢解,剩残缺不全的笔画,呻吟,或涕泣。
至于夜在删减什么,在增添什么,其有无痕迹,反正我已经处于完全的被动。甚至不若一架机器,可以在完成指令的情况下,用“故障”为理由,获取休息的时间。汤汤之水,汤汤之流,未竟之叶,被风摘下,呛呛于其中。而有时候,潸然:那叶,就是心的影子,否则,其何以以心为形呢?
窘窘之迫,汹汹之逼。可曾损害夜的秩序?可曾改夜的密度?
这时刻,雷霆的炸裂,光的炫目,塑黑以惊悸的形状。
前几日,空气不流动,聚郁热而不见其散,欲蒸人焖人至溃烂。无以捡拾的乱绪,只有俟侯雨水之激触了,才有所理序。毕竟,夜还有疏松的罅隙,亦可长出绿之芽,收集他日之光,以消黑之郁郁。
夏季之雨,无需长久酝酿或造势。于晴久之后,倏然而零落,合乎人之主观,依着人之意料,噼噼啪啪,敲叩恰如唐风宋韵的字,对昏睡的灵魂的召应。
如是,夏季之骤雨,总会淋透一些无披无盖者。
不能说夜幕之厚,约约的人影,足以穿过。被隐匿之夜象,与记忆里遗落的点滴,联络起来,而相互对仗。如是,声音之外,明象之外,一种暗物质,用意识之外的射线,主持了夜之深入,指示聆听者思索的方向。
容易忽略的夜火,于栩栩之新中,沉沦,化为人易感之恙。而未瘳的创口,仍在暗暗发痛。
那思想引擎而飞的一双翅膀,其向预定的光明而赶赴,但,经不久就被夜溶蚀。
等待的相遇,永远不会发生了。而悬于夜之各种途径之上的星辰的余光,被雨洗刷而去。而不能充盈的汤汤之流,却辅以另外的形式,弥满了夜的所有角落。回苏物性之知悟,似乎很不明了,其将以什么姿态,现形于翌日的赫然。时分,羸弱的声讯,通联了天壤之间浑然的暧昧与蒙混。彼岸,此岸,似乎有了对峙的戈矛。为一种新鲜的秩序。所有生命,似乎皆失却深刻的知性。而心胸蛰伏的种子,苦等发芽的机会。
失去包装,无有新意的概念,仍在坚持原来的本质,只是于不起眼中,与某些遗迹一同漫灭。不熟悉的脸,以似曾相识的笑意,传递了夷屑。而熟悉的面容,显示一种欲躲避的尴尬,爱莫能助也。
焉能与专横理论?因为其用枪声发言。
听不懂的声音,泛滥着。被残蚀掉的色彩,已经如陈年的拓片,灰暗,阴涩,丧失了最基本的生命元素,用别样的语法,叙述最原始的沧海桑田。而所有演职员,已经逃离剧情的束缚,而表演与己无关的喜乐与愁苦。他们成为最自由的分子,丢弃道具与面具。
回回的目光,迟迟的探顾,没有完整的剧情,于一种颓废的气候,笼罩。
踉跄的步子,如何到达彼岸呢。
啊!还有清澈的眼睛吗?还有不曾失去听力的耳朵吗?
于夜,那跌倒的影映,终于溺毙于夜的幽深。而膏了一层缁衣的魂,也以幽幽的气息,随雾霭羼杂到夜这无音无色的低唱。
相似的颜色,不相似的状态,相似的状态,不相似的颜色,怎么也没有把最隐秘的东西,道破。散落的句子,以残残之喘,咳着,似乎失却语法的拘束。丢失之意旨,于谢幕之前,逃遁。
凄迷的花开了,倏然谢了。这不说明日子将发生何种变化,恒久不定的心神,于义务与责任中,秉承了意志。
蓑翁之立所,可是夜的高冈。雷的响,滚滚而近,倏尔,空空而失。不无迹象地召唤。
白日,被组织的歌唱,用空洞的声音,歌颂着非宗教的宗教。流淌的红色,无以掩饰血腥之暴力。高亢中,复活了的英雄,以背景形式,浮悬,戏耍作弄着人的心神。愚昧的人,跟唱,用自己肺活量鼓腮,用膨胀的嘴唇献祭。
蓑翁,从他们的表情,听到了他们最真实的心跳。
蓑翁,微合着眼,假以想象。演出,不是结束,而是终止。从演员那未曾随妆一齐卸去的表情,分明察觉到他们的内心,仍在继续故事的迭进。他们仍然活在剧情之中,他们仍在担负着一些人物的痛苦与忧伤。意识被强暴之人,麻木,同于戏剧的道具,只是烘托所谓的虚荣。繁冗,只是征集而来的花朵,迷神乱目,而没有前趋之向,引领人到达真实而朴素的春天。
如是,疲惫的歌唱者,哑声失语时,他们最大的收获,却是精神的空茫。饿了,却得不到真正的食粮;渴了,却无有清泉的浇注。
这是没有偶像的时代。人们只是屈辱于权利与金钱,成为其奴隶和俘虏。人们,在不断失去自己的本真,而成为机器。而偶像,只是悬浮的并不确切的幻影,而非精神的引渡者。新的迷信,窃取了理想主义者的热忱,也赢得机会主义者的云趋鹜赴。
远古的偶像,于人的脑际,不断剥落,其些微表意,也逐次凋敝。其宛如神话里的特技,不会对人的生活有太多激励。
人开始丢失阅读的眼睛。似乎所有的纸张,已经不再承载历史,只剩一些花花绿绿的颜色。
雨声更大了,电闪之后,震耳发聩的雷声,皆于夜的稠密掩埋。是啊,夜,何尝不是一座巨大的墓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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