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之理想篇
网友调侃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还是好的。我的遭遇呢?扳着指头盼着数着的本以为如金似玉的假期,结果怎样呢?还什么金什么玉,整个一赝品,连玻璃和塑料都算不上……洒家我倒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眼下当我在键盘上敲击“假期”俩字时,微机弹出的不是“假期”,而是“佳期”,真是错得足够伟大光荣正确!你别说,素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大俗人,洒家我,还真是把这寸阴寸金的假期,当做“佳期”来规划,憧憬,怜惜。一点也不亚于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眼巴巴地,盼七夕——那一年一度的,金风玉露。
当然没有旅游。这不在洒家的规划之内,就如小门小户的女子,办嫁妆,绫罗也许有,绣花鞋亦少不了,满头的珠翠嘛,想也不要想,旅游于我,若此。太奢了。命令自己,不去想它!没有公款,没有公假,没得接待,拍拍如洗之空囊,只有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咽了咽口水。
有什么呢?有闲呀!好一片大好的光阴呀!我说这话时,就如地主站在百十公顷的肥田前一般怡悦,且,贪婪。试想,这一片大好的光阴,我,独享。不再批发,亦拒绝零售。我的光阴,我掌控。不再被满嘴冒白沫的官僚含在口腔里磨豆腐,不再反反复复依照上级的指令做无用功。譬如早晨说把A改成B,我废寝忘食埋头苦干,把一尺厚的卷宗均依令更正完毕。炎天暑热的,还没等洒家我擦一擦满脸的热汗,伸一伸要累断了的老腰,“太监”一嗓子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圣旨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把B改为C”——得!我的大好的光阴,就如此这般,毫无意义地,断送了!
而难得的假期,可不就是“佳期”嘛!把上述诸般垃圾统统清空,格式化,归零。真是飞了一夜大雪般,白茫茫啊。不禁额手称庆真干净!
不再被支配。被分割。遭遇强盗般,被劫财被害命。鲁迅他老人家想必对此深恶痛绝之,否则也不会作此激愤语。(无端浪费他人的时间,无异于图财害命)他老人家的遭遇还是好的,洒家我遭遇的强盗可是明火执仗,有执照滴!且舆论前导,心甘情愿交出财物,伸出脖子者,发证书,证书上印个牌坊,以兹鼓励云云。于是被劫者敲锣打鼓欢天喜地,那个踊跃呀……
好在那个败兴的周氏树人者,死了。
而我剑拔弩张般,对我的假期,死看死守,绝不许别个来染指。
假期憧憬之一:读经。香茗漱了口。净了手。正襟危坐。古圣先贤强调的还是有道理的。如此这般,挺直背脊,端坐在硬木椅上,或蒲团上趺坐,整个人便精神起来,气氛也变得肃穆了。不复颓在沙发上的萎靡与懒散。气爽,神清。整个人如清空了的仓廪,杂物、灰尘、腐朽霉变了的通通扫除干净,才好接纳五谷的馨香。读经的过程,既是清洁灵魂的过程也是接纳新谷的过程。禅坐。禅坐就是放下诸般妄念,令自己融入无限虚空的感觉。无执。无我。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渐入澄澈空明之境……通俗点说,修行亦无甚神秘的,亦如洒扫,除尘去垢,渐呈窗明几净之洁……炙热的五欲,财、色、名、食、睡,每一个都像牢笼一样囚禁着灵魂……看得破,还要忍得过,才能凤凰涅盘破茧成蝶……
还有坐拥书城的那份豪奢。经,史,子,集,太巍峨了,太险峻了,真如李太白面对六龙回日猿猱愁攀的蜀道而发出的感叹:噫吁戏,危乎高哉!浅陋如我,所涉猎的,说是沧海之一粟都是吹牛。然则就算海边拾贝,每一卷,每一编,也不敢轻忽呀,那都是一枚枚历史的锁钥啊。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紧张得手心里满是汗,吱扭扭转动锈迹斑斑的钥匙——时光的轮盘开始飞速倒流,风驰电掣,霍霍有声。而后从深深的地穴般,传来几百年前、几千年前,那邈远而又切近的声音。祖先的声音。先有声音,后是图像。愁云惨雾抑或云蒸霞蔚。金戈铁马抑或燕舞莺歌。二者对立统一,互为因果。历史不仅仅是历史。读懂了历史,就透视了现实,也就预知了未来……
假期憧憬之三,写作。如结绳记事。如太史公秉笔直书。不敢说记录历史给后人,又不是司马迁不是班固,打死也不敢出此大言!然如实记录自我的心灵史,掰开了揉碎了,字字都是时代的气息。时间愈久,气息愈浓,或腐朽或清新或五味杂陈,是掩也掩不住滴。不信,远的不说,读读文革时的作品。不说文学作品,就是普通人的日记,书信,就晓得了。时过了,境迁了,点点滴滴皆是历史。心态如何、气韵怎样、底线在哪里,通通折射在行间字里,抹也抹不去的!愈是普通人身上所携带的历史的气息,愈有代表性!其代表的权威性,若统计学上的样本抽样。以此,驽钝如我,亦不敢轻忽大意而妄自菲薄。
计划般般好。很丰满啦,很美艳啦,很杨妃啦。现实很骨感,很“包身工”啦,“芦柴棒”啦。上述关于假期的如杨妃的想象,叵耐遭遇了马嵬驿的三尺白练。辗转蛾眉马前死。理想与现实的不仅是丰满与骨感的问题,而是霓裳羽衣与渔阳鼙鼓。是万国衣冠拜冕旒与屁滚尿流西南行。这差距也忒大了吧,怕是要以光年来计量啦。
下阕之现实篇
没有休闲。没有品茶。没有读经。没有参禅。更没有阅读与写作。而是把心提在嗓子眼里一趟一趟地跑医院。弟弟陪弟妹来看病,身为姐姐的我,责无旁贷。病情很纠结,弟妹右肩无故地疼痛难忍,明明没有发生过外伤,一系列检查下来,却诊断曰撕脱性骨折。有片子为证。没说的,要手术。手术就是动刀,动刀就少不了红包。中国特色嘛,国人都懂的。红包行情几何?连烧饼都涨价了,孤陋如我,还真不敢瞎猜。恰好有一好友的亲属刚刚做完手术,就连忙打电话取经。好友回复,她这也就小手术啦,主刀的大夫一千,麻醉师五百就够了……还千叮咛万嘱咐,此项万万省不得云云。也是的,既然是为了好病,钱再紧巴,也不在这千八百的了。我也不敢就此而指责白衣天使们。学医苦学七八年,不说熬白了头吧,也是足够辛苦的了。据说堂而皇之的工资也是有限,付出与收入也是不成比例,拿点红包,也是周瑜打黄盖,我理解。用不着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此而狂轰滥炸。我泱泱中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在在皆是潜规则,不认也得认,除非你不想好了。或者如人民公仆的公子小姐般,移民了。钱该花的都花了。真是其笨如牛哇,缺少历练神思慌乱的弟妹红包塞错人了,误给了麻醉师的副手。结果立竿见影。此前,我还不敢恶意揣测天使们的良知。以为社会风气如此,未必天使们就像患者想象般的堕落。红包,给,与不给,都是患者的一厢情愿。给,天使们虽不拒绝,也未必额外施恩;不给,天使们也不会索要,更不会给患者伤口上撒盐。也就是说,有没有红包,天使们都一样坚守最起码的职业道德。红包只是患者解心疑罢了。不奢求春天般的温暖,只要别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就够了。然而,事实证明,我太迂腐了。弟妹中午12点左右下手术台没一会,就喊疼。疼得直冒冷汗。夜里更是打了杜冷丁才好些。她终于为那错塞的伍佰元付出了终生难忘的代价。天使杀人不用刀。麻药的剂量差那一点,就够你捏着鼻子灌一壶的!一刀刀,铭心刻骨。
潜规则,潜规则,比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敲锣打鼓声嘶力竭喧嚷的规章制度厉害一万倍呀!潜规则大行其道,一方面广播里电视上冠冕堂皇,一方面私下里鬼鬼祟祟,无论是塞红包的,还是收红包的。说一套,正大光明;做一套,鼠窃狗偷。二者并行不悖,国人已经司空见惯。大惊小怪的才是傻子呢!
明明知道是这回事,也不敢在弟妹面前说破。还是让她糊涂些好。
真煎熬啊。
彼时恰逢伦敦奥运会开幕盛典,本提不起情绪凑这份热闹。然嵌入其中的所谓英国引以为傲的全民免费医疗系统还是如一记重磅炸弹炸在了脚下!万恶的帝国主义!腐朽的,没落的,垂死挣扎的帝国主义!怎么仁慈到痴人说梦的程度了?我学生时代背得滚瓜烂熟的社会主义无比的优越性呢?
就是这鬼鬼祟祟间塞错红包后刀刀见血的疼痛!?
理想很丰满,很美艳,很杨妃。现实很骨感,很“包身工”,“芦柴棒”。
我屁民的理想是大英帝国的全民免费医疗体系。我水深火热的现实是鬼鬼祟祟间塞错红包后刀刀见血的疼痛。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要以光年来度量。
我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假期,没有预想中的宁静致远,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下五千年——而是眼巴巴看着亲人如何冷汗被面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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