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市墟
广州是海,新市墟就是海里的漩涡。到过新市墟的人,几乎不愿意再去新市墟。新市墟人多,多到像排队。新市墟不仅人多,而且贼多。贼有很多种,而新市墟不仅有贼,还有匪。贼只是偷东西,匪就是抢东西,光天化日之下抢。不要命了?活在新市墟,来不及考虑命不命,或者,现实比命还重要。置身人流,就会压抑得要疯。新市墟不会,新市墟靠这人流,成了商业旺地。有商业发达的地方,就会有戏,每天都会上演各种不同版本的戏。
就说新市墟的天桥。
天桥应该很简单,人来人往,没有停留者。新市墟却不,新市墟的天桥不是新市墟繁华的缩影,但也有新市墟的商业气息。两个天桥,无一例外。
天桥第一级,是派传单的。培训的、打折的、饭店的、作假证件的、派广告杂志的、送旅游景点门票的,会选择天桥的入口,伸出手,不管你要不要,他都会保留这个姿势,伸出手。这手是年轻人的手。或者是勤工俭学的学生,或者是社会青年。年轻,男女无一例外都被太阳烤的焦黑。无一例外,都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睛像中了毒,不再清晰,而是麻木和模糊。过桥的人,今天过桥的人和昨天过桥的人差别不大,他们赶路,很少有人去主动要一张传单来看。没人看的传单只能躺在地上,这是设计者所想不到的。
第二级台阶的风景更让人触目惊心。无论那边,都是一样。这边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残疾人,坐在台阶上,就像这台阶是他们家定做的一样,目光饥渴地望着上上下下的人们,伸出枯槁的手,是的,像一截竹子,没有肌肉。装钱的铁罐子在他的脚下,里面有一些零钱,多是五毛、一块。那一头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无家可归,无家可归了当然得要讨钱。从古至今,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他们俩都霸占了这桥的两头,不是在较劲,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地盘。
大家挤上桥,面前郝然是一副担架,两个老人,老太太躺在担架里,盖着厚厚的棉被,老头子跪在一边,鸡啄米似的向路人磕着头。担架边有药瓶子,有一纸说明,当然还有一个要来装钱的罐子。他们是流动的,今天这个桥,明天那个桥,换地点,不换方法,人们司空见惯,不给钱了。
桥的另一边,是地摊。就是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地,那些人也可以放下东西,一块四方布,一角一根绳子,城管一来,拎起绳子,就成了一个包袱,罪证就被毁灭了。城管一走,把包袱搁地上,就是一地摊。卖钱包的,卖手表的,卖小花草的,卖化妆品的,啥都有。居然还有人停下来,撅着一个屁股跟小贩讨价还价。而至于是否挡了人家的路,全然不顾。
要下桥了,突然会发现那里还跪着一小青年,面前用白粉笔写着一行字:求2元坐车。
这青年像个学生,干净,斯文,像被贼偷了钱包。给两元吧。你走了,他却并不走,收了钱,还在那跪着。
这就是新市墟。但不是完整的新市墟。这边是百信广场,有很大的广场,广场边有很气派的墙和窗,人们在商场里出出进进,一点也不留念。马路那边是齐富路,是一样的商场。人们在商场里出出进进,一点也不留念。马路上,是凝滞的车流。新市墟的马路像便秘的肠道,车就像肠道里的屎一样停留着,渴望一副泻药。泻药伤身,不能随便服用,新市墟也怕伤,上不去啊,那就得挨着。开车的司机一听说到新市墟,本地人会叹“死左”,外地人不出声,会咬牙,很多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新市墟不管这些,他的任务只有俩字:繁荣。只要繁荣,爱怎么堵,就怎么堵去吧。
离开广告霓虹等,离开那些摩肩接踵的人流,到了小巷子,阴风扑面而来,腥味、油味、烟味、药味、臭味,五花八门。在昏暗的巷子里,会突然发现,新市墟只是一个幌子,光鲜亮丽。幌子后面,是城中村。有村,就有出租屋,就有各地来广州谋生的人。他们给本地人提供了生财之道,却并没有获得本地人的尊重。外地人就是外地人,本地人就是本地人,就像井水和河水,除了房租,除了骂人外,彼此不相干。
出租屋是广州的一个产业,管理却十分混乱,或者落后,所有的混乱都与落后有关。
一混乱,贼就出现了。
贼是人,但不知道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是广东人还是外省人。贼很可怕,所以一般人都见不着。他们进屋的方式也很特别,或撬锁,或撬窗,或者干脆尾随在后,趁你不注意,拿了东西就跑。他们几乎什么都要,从厨房里的煤气炉、电饭锅,到厅堂里的电脑音响,只要搬得走,他就要拿走。当你面对洗劫一空的房子,你还得去找刀,这些贼很聪明,他们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刀叉藏起来,不给你拼命的机会。你找着刀了,只能面对窗上的破洞,想怎么一道把贼的头给切下来。然而,贼就在人海里,你经常碰得到,却认不出来。每个失窃的家,都想在人海里把贼揪出来,可惜很少人办得到。因此,我们抱怨,无奈,最后不发一言,自己告诉自己:小心火烛。
新市墟贼多,其他地方的贼也不少。
广州是个不缺贼的地方。
这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是危言耸听,我们现在已经是太平盛世了。
小心钱包,钱最好存到银行,银行比贼温柔多了,一万块存十年才少十块,如果揣在身上,就像揣了一个炸弹。为了人身安全,还是把炸弹交给专业机构打理,投资有风险,活着也是有风险。无论怎样的风险,我们都得活着,活好了,才不枉跑千里路。怀着这样的心理看新市墟,哦,新市墟又成了天堂,每个人各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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