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以来,每天的大清早,我都会和一些不起眼的小生物照面。如果不是我和它们之间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些小生物,就和平日里司空见惯的草木、花卉、房舍、汽车一样,过后就忘了。
这些小生物,就是麻雀。
在历史上,我们人类似乎从来没有把麻雀当做朋友。
很多时候,人类一直把麻雀视为敌人。庄稼熟了,农人们在田地中央,扎起一个又一个稻草人,扮凶神恶煞来威吓驱逐它们。在那个灭“四害”的年代,为了消灭麻雀,人类不惜挖空心思。工厂生产出汽枪、农药,就连我们小孩子也天才地创造出弹弓,那时候,麻雀是四面楚歌,无处逃遁。今天,当尝尽苦头,受到大自然惩罚的人类开始不断反省自己,开始重视自然和谐,注重生态平衡,麻雀的地位却依旧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人类还是不把麻雀当做朋友,从没有人去关心它的生活和生存环境的好坏。
对于麻雀,我向来中性,谈不上好恶。憎恶麻雀,完全缘于最近和它们之间这场“战争”。而引发“战争”的起因同样简单——麻雀和家里的母鸡抢食。
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吃鸡蛋,妻子嫌市场里买来的鸡蛋是有机饲料催生的,不仅没有营养而且不环保对身体有害,于是就买了六只会生蛋的母鸡,饲鸡下蛋。妻子交给我的“任务”也简单——每天上班前,给圈养在院子一隅的鸡们撒二把稻谷。如果不是妻子的提醒,这场战事本也可避免,院子里也不会燃起战火。因为,做事马虎的我总是在撒了谷子后,扭头就走,赶着去上班。妻知道后揶揄我,你这样的喂法,只能便宜了麻雀,你要等鸡吃完谷子后再走。
本人平生最恨不劳而获。
因此,妻子的一番话自然让我对偷盗者——麻雀“深恶痛绝”了。
我决定对麻雀的贪婪、偷盗行为迎头一击。第二天撒完谷子,我装作和往常一样离开了。离开院子后,我悄悄地藏到客厅的落地窗后面,静观院中动静。没多久,只见一颗灰褐色的小石子流星一样破空而来,这颗小石子从高空坠落,速度非常快,石子在接近地面二十公分时,突然扑闪了几下翅膀,随着翅膀的扇动,石子下坠的速度缓慢了,果然是麻雀。麻雀的这种降落姿势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训练有素、技术高超的空中跳伞员——舒展优雅、稳健实效。随着头雀的安全着落,空中的落下的“石子”越来越多,二颗、三颗……院子里很快下起了一阵“雀雨”。我粗略数了数,这群麻雀不会少于二十只。麻雀们灵巧地在院子里跳跃,啄食,它们啄食频率非常的快,同麻雀的高效率相比,鸡就显得笨拙而迟缓。在这场抢食之战中,鸡完全处于下风。
为了保证鸡丰衣足食,保证产蛋量,我决定向麻雀的这种偷盗行为宣战,于是,“战争”不可避免爆发了。
我挥动着竹杆,冲出门去。
受了惊吓,麻雀“腾”地从地上弹射掠起,迅疾如风。但临危不惧的麻雀很快就调整了状态,从瞬息的惊慌失措中还过魂来后,麻雀们在屋檐上、墙上、石榴树杪上叽叽喳喳啾啁着,商讨着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突发事件。它们灵动快速地转动着小脑袋瓜,圆圆的小黑眼睛,贪婪地盯着地上的谷子。眼看着金黄色的谷子在鸡喙的啄击下一粒粒减少,麻雀们焦急了,纤小的身子不断地跳跃,嘴喙不停地啄着胸前的灰色的羽毛,啾啁声也越来越急促。
“混蛋,快点滚开!”麻雀们用鸟语咒骂我。麻雀们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渴盼着我能即刻就从它们的视线中消失,我想,麻雀肯定恨死我了,恨我不能让它们美美地饱餐一顿了。
我朝着麻雀们挥动着竹杆,警告麻雀,有我在,你们休想吃到一粒谷子!望着麻雀们无奈、焦急的神情,我心里倏地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愉悦,这是一种强者征服弱者虚荣的强权的满足。第一回合的较量,以我的蛮横而胜利告终。我知道,只要我愿意,这场人雀间的博弈,我永远是赢家。因为,麻雀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战争”爆发后,我曾非常仔细地观察过这个和我角力的“敌营”的构架,结论是这群麻雀是一群乌合之众,每次行动都是散乱无章,没有组织、没有计划、没有统一部署、没有一统的指挥,尽管有二十只之多,总是三三两两,各自为战。可能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初战失利后的麻雀总是和我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它们忌讳畏惧我手中的武器,每次到来时,都是停在竹杆及不到地方,屋顶、窗台、空调挂机上,它们欲从高处寻找有利的时机和战机,伺机而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相信,这些麻雀一开始曾和鸡一样,对我的到来欢呼雀跃,没有任何的恶意,如果我不主动打击它们,现在它们肯定也会非常友好,在枝桠间,在窗台上为我歌,为我舞。因为,是我给它们带来了美妙可口的早餐——金黄色的稻谷。金黄色的谷粒撒在地上,香喷喷的,如汉堡、腊肠一样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就是在“战争”之初,麻雀们对我的敌意也不是很浓,它们错以为我这些天的反常——每天手握竹杆,看守着鸡把金黄色的稻谷啄得干干净净后才走开,是我脑子搭错筋,是偶尔为之,心血来潮,过不了几天就会和以前一样撒完谷子,拔腿就走。
麻雀错了。麻雀低估了我的耐性。
我的持之以恒,出乎麻雀们的意料,并最终迫使麻雀们改变了对我的印象。
人雀之战愈演愈烈,渐入“白热化”。
我的不妥协、固执,终于激怒了麻雀。我很快从一个施予者被置换成了麻雀们的最危险、最无情的敌人。敌人是不能姑息的,敌人只有消灭,彻底的消灭!一时间,院子里硝烟滚滚,麻雀们尖叫着从我的面前飞过,大胆地向我挑衅,有几只麻雀在掠过我头顶时,甚至不顾被击落的危险,“訇、訇”地向我掷下几颗炸弹——白白的粪便。好几天,饿急了的麻雀,无视我的存在,奋不顾身俯冲到地上,去抢吃地上的稻谷。面对麻雀的挑衅和轮番攻击,我不甘示弱,奋勇应战,把竹杆舞得密不透风,打垮了麻雀一次又一次疯狂的进攻,让麻雀们的每次进攻都丢盔弃甲无功而返……
“战争”在持续——
“战争”并没有随着麻雀们的进攻失利而结束,相反“战争”从起初的针尖对麦芒似的“白刃战”转而到了相持。每天,我和麻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默默地对峙,尽管没有直接的较锋,却也剑拔弩张,各不退让。在我的严密看守下,麻雀们没有吃到一粒稻谷,在我的身上没占到半点便宜,但麻雀们没有气馁退缩,依旧每个早上准时赴约,我从心里嘀咕,难道麻雀也读过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欲把我拖垮累垮吗?难道麻雀也知道天道酬勤,相信坚持就是胜利这些朴素的哲理!
一个星期天,从杭州回来度假的女儿打电话给我,说抽水马桶被堵住了,怎么弄也弄不通畅,要我去找个人来疏通下。
这种脏活,谁愿意来做?
妻说,街口有一群农村来的的打工者,叫他们肯定会来的,这么多天都下雨,他们正为找不到活而发愁呢?
来到街口,快要吃中饭的光景了,那里还有十多个人在守株待兔,几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捆扎着铁锹、钢钎、绳索、扁担之类的工具,看样子,他们已经很多天找不着活干了。他们的眼光看上去有些绿绿的,狼一样在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逡巡着,他们渴望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都能成为他们碗中的鱼肉。我走近他们,二十多只眼睛齐唰唰地盯住了我,此刻,在他们眼中,我无疑就是他们馋涎欲滴的美味佳肴了,不及我开口,二十多只眼睛早已张开血盆大口须臾间将我分而食之了……
突然想起“生存”这个词。生存,是生命的底线,麻雀如此,人类也是如此。一个人不管在何时何地,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去考虑奢求别的东西,比如富贵、美好、辉煌。
至此,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考虑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人雀之战了。
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我和平时一样准时出现在院子里,麻雀也然。我和往常一样撒了两把谷子,不同的是,我在抓这两把谷子时,抓的大了些,我和麻雀也与往常一样,对峙着,惟一不同的是今天的对峙我并没有坚持到底,我在鸡吃掉大部分谷子的时候转身走开了。
是麻雀打败了我?!
一时,我竟思绪纷乱,无从自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