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熟人,虽老了却仍然精神抖擞,还端个庞庞然的“架子”,一边肩膀略略扛了起来,走路时候颇有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他走路不快也不很有力,身板并不是很结实,可他喜欢那般;用他自己的口头禅是“人老不倒威”。
他告诉我说,老虎要死也不倒威,最后一口气之前都不肯倒下,即便死了也常常是四只腿直挺挺的。他还告诉我说,一个人即便得了绝症,几天之后就要死,是绝对不能告诉人家的,一定要有始有终,精神抖擞的到最后的一刹那。
他又说,真正的英雄死之前也是不倒威的,不肯作扒在地下的窝囊相。
我没考证老虎死的时候是不是如同他说的不倒威,即便死了也常常是四只腿直挺挺的。听说那朋友后来虽然终于倒下,虽然哆哆嗦嗦,确实是硬撑了许久,精神十分可嘉。
有些人就是爱作英雄态,一派凛然,明明风烛残年、风雨飘摇,甚至已经威风扫地,也一定要做出凛然的英豪气概,巍巍然,不理解的人看不惯,不行了就不行了,何苦。
当然,人的经历性格气质各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做法,属于个人做派与风格,应容许各自的想法做法,也应该“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
对于“倒威”与“不倒威”,我有一个特怪的想法,就是“卑贱者”与“高贵者”可以有所区别,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
“高贵者”的威风已经摆得够充分透彻,凛凛然一世,瘾已经过足了。“老却英雄似等闲”,既然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年、风烛残年之际便何必硬撑,何苦一定要装出那种踔厉风发、威风凛凛的姿态。
已经病重或者弥留之际,还继续留给别人那种竦竦然,甚至是恶狠狠的印象,只能是有弊无利,或者是弊多利少。起码是没多少人敢挨近,没多少人去看望,这样岂不少了许多关心他的人,就是去了九泉之下,也必定会少了朋友,寂寞孤单许多。何苦。
以我说,权贵如果已经老了,最好还是婆婆妈妈一些,和颜悦色一些,给周围的人留下一个慈祥老人的印象。那样,当他们骑鹤西去以后人们便会常常的回忆之、想念之、缅怀之,会常常念叨念叨那张慈祥的脸。
若还是留给人们一张凶神恶煞的阎王脸,谁又乐意回忆他、想念他、思念他、缅怀他呢。如果弥留之际更能多做些好事当然就更好,会把他们当成菩萨一样的敬着。
要还带着那般怕人的样子,即便去了阴曹地府,别人也会离得远远的,只敢在远处瞅着。如此岂不少了许多来往,九泉路上要冷清许多。
九泉路上可不比风尘人世,那里是由阎王爷管辖,不必敷衍,不必远而敬之,不必唯唯诺诺,更不必假装,不必“貌敬而心菲薄”。
别说是受过其害者,即便自己的老部下,自己栽培出来的接班人,看他们的气数已尽、势头已倒,也许还“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不再理他们了。
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不就是这种趋炎附势的德行嘛,看人家威风凛凛时是毕恭毕敬、奉迎拍马,一旦“树倒”便“猢狲散”了。
听听古人是怎么议论的:“君不见,长安公卿家,公卿盛时客如麻,公卿去后门无车,惟有芳草年年加”。
是呵!还是草好,还是“草民”好。无所求的人最爱恋旧,最有人性,最懂得人情世故,最讲人情味,最有同情心。这些“草民”,也就是平民百姓,甚至即便曾经身受其害也常常不计前嫌。为什么吗?因为凡无所求者都有颗没被金钱、官气玷污、腐蚀的善良之心。
所以,一旦公卿潦倒时,“如麻”者就躲了起来,或者远远的冷眼相望。为什么吗?他们怕受连累,怕新的“主人”嫌他恋旧,只有“芳草”一样的百姓反倒是“年年加”,来身边走走,或看望他们,或者安慰他们的飘魂。他们无所顾忌嘛!
有个寓言故事:一大象常路过一地,踩死了许多老鼠。鼠派代表请求大象爷放过它们,另走一条路。大象算是菩萨心肠,同意鼠代表的请求,换了一条不会踩踏它们的路。
一天大象被人抓住用缆绳綁在丛林,雨淋日晒、苦不堪言。老鼠们得知后一齐出动,把缆绳咬断救了大象。老鼠报了曾经关照了它们的恩情。
所以我认为“高贵者”在风雨飘摇中,倒威比不倒威更好一些,更划得来一些。如果去黄泉路之前能够心平气和,能够常做一些好事,能够多栽花少栽刺,百姓是一定会牢记他们的:
拆园毁屋膧朦日,多了荆棘少了花;
临终惊醒重栽花,日后路过有人夸。
官员们,当权的时候、活着的时候、在位的时候多栽一些花吧,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啊:
君要花满园,桃李趁时栽;
待到春风时,自有桃李开。
这就是我对于“高贵者”的人生态度,对于“不倒威”的看法和想法。
“卑贱者”当然不同,一辈子“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低头的日子已经很多很长,一辈子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果终了之时依然一副倒霉和窝囊相,哆哆嗦嗦的,去阎王那里报到太不成体统。所以便应当坚持一阵子的“不倒威”好,哪怕是佯装不倒威也行,要不然哪有脸面见列祖列宗哟。
我那位朋友便是个平常人,一年到头老觉得矮别人一截,所以他面临风烛残年之际,便牢记着扛起一边肩膀,怎么也不肯倒了“威”,这样,他才好有模有样的去见祖宗,争个黄泉路上的平等。
倒威不倒威自然有各种各样的看法、想法、做法,得依各自的素质和个性。辩证的看则是平常老人该精神抖擞一些。
对于倒威不倒威,作如是的浅见,与那位已经逝去的朋友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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