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回乡看姨妈,本想看看小桃花,不料她嫁去了外乡,年轻轻便三个孩子,“人面不知何处去”。他站在桃树下,适桃花盛开季节,望着水灵俏丽的桃花便想起儿时。小桃花站在树下,他爬上去给她折桃花递给她。小桃花甜蜜蜜的笑声似乎还在他的耳边荡漾。他十分感慨,作了首《七律》:
天蓝地黑垣衰败,只有桃花依样开;
红花绿叶喜相映,枝枝朵朵乐开怀。
似见红扑红扑脸,更闻甜甜笑声来;
魂牵情绕毕竟空,桃花树下人不在。
不知不觉中又许多年过去,都渐渐淡忘了。他姨妈病重回乡下看望姨妈去。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她。
他姨妈一直没有结婚。他妈去世后是姨妈照看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他要接姨妈去城里住,姨妈始终不愿意,乐意在这里守着自己爸爸妈妈留下的老屋,老屋里留有她对爸爸妈妈和姐姐的记忆。
他妈家是书香门第,外公是个老中医。所以他妈虽然没进过学校,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妈爱看古书,爱弹琴下棋,有时还能勾画几笔,常常帮勾个鞋面的花样。只可惜红颜命薄早早离开了人世。妈去世时他还小,爸爸常要出外跑生意,一直是姨妈照看他。
他爸爸为人老实本分,从小当学徒经商跑码头,但没有上过学。土改中把他家的田地财物分光后便再没活多久,在菜场当过一段日子店员。
小桃花的爸原来是他家的顾工,小桃花的妈则是他家的丫头,他妈做主把丫头许给了小桃花的爸。他们夫妻俩一直惦记他爸爸妈妈的恩情,困难的时候常常悄悄的帮着他们家。
他家原来还有一个顾工,能干调皮、口齿伶俐、能说会道,还认识不少字,是他爸爸的一个好帮手。他爸爸格外喜欢他,对他特别照顾,常常悄悄给他钱,还花钱帮他娶了妻子。
动荡年月,他爸把一个红漆雕花小匣子偷偷的寄存在这顾工家里,后来他不承认。又后来那顾工的日子好了,还当了村里的干部,可是从来不关心他家,从来都不接济,说是要和地主阶级划清界限。
这些年的变化可大了,小桃花的父母都已去世。他丈夫建水库“打炮”时不幸遇难。她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父母的老屋来住,也帮着照顾他的姨妈。
这次回来他一进门便见到了小桃花。小桃花才花甲,却憔悴衰老。小桃花见他进门时一下便认出他来,还是那眯眯的眼、胖嘟嘟的脸。
她不好意思的笑着叫了一句:“小哥哥回来了?”他回叫了一句:“小桃花,都认不出来你了。”小桃花笑着说:“乡下人老得快,所以认不出我了,其实,我比你大,是你姐姐呢”,说完便出门回自己家了。
他的黑玫瑰去了大洋彼岸和儿子在一起。他不想去那里,觉得还是自己的家好。在城市几十年,他甚至厌倦了城市生活,城里人之间常常互相倾轧,你找我的短处,我揭你的疮疤。再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或者是整天沉迷在一片麻将声中。
城市的路上是一辆辆轿车,盛气凌人的放出股股臭气,摩托车目中无人的哗哗乱吼,空调的废水无情的滴在人家的脖子里,垃圾袋如同飞弹一般常常忽然在身旁爆炸,瓶、盒、烂苹果等垃圾满地打滚。
他喜欢宁静清新,喜欢平和融洽。他想,叶落终是要归根,便决定回到生长他的地方颐养天年。他不想远涉重洋,到人家的国土,日日在人屋檐下看人家的眼色。他想,千好万好,还是不如自己的家乡好,“水是故乡的甜,月是故乡圆,人是故乡的亲”。
在姨妈家待了十来天,他的心情非常舒畅。他和小桃花一起照顾姨妈,空闲时两人在一起聊天,讲过去的老事。他妈妈去世前把知道的往事都告诉了姨妈和小桃花。他和小桃花一起,天天讲他的爸爸妈妈,也讲小桃花的爸爸妈妈,讲他们儿时的往事。
她还把他临走时送她的小瓜皮帽拿出来给他看。那是他妈妈亲手给他作的,她保留了几十年。他带去城里的那一顶,因为邻居们嘲笑,气得丢进垃圾堆里去了。
他从姨妈和小桃花的嘴里知道了许多爸爸妈妈的事,他特别怀念自己的妈妈。他妈妈本来不乐意嫁给他爸爸,因为两家是世交,妈妈服从了外公的决定。妈妈是旧式妇女,尊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后来很合不来。
他决定留在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浮躁。姨妈对他好,如同是他的亲妈,他要在这里照顾好姨妈的最后日子,让姨妈安享晚年。这里还有小桃花,他们有很多话,很多往事好回忆、好说,打算马上写封信告诉儿子,决定留在这里养老终身。
这些日子,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愉快。他想好一首诗,打算动员妻子也来这里。虽然他们不是很合得来,也算是曾经几十年相濡以沫。
他是个记恩的人,在那大风大浪中,在最孤独寂寞的时候,是她给了自己温暖、鼓励、保护。他打算把这首诗寄给妻子:
水清风薄日暖暖,天蓝气爽饭菜香;
近看桃花红艳艳,远望麦青菜花黄。
鸡鸣早起精神爽,夜里清净心舒畅;
说今道昔真正好,颐养天年乐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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