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唱着叶佳修台湾校园歌曲《赤足走在田埂上》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过赤脚走在田埂上的经历了。我穿着皮鞋,咯噔咯噔地走在水泥地上,一走就是几十年,脚底没有老茧,脚指也不黑,脚指甲里更没有藏污纳垢。我早已经不是乡下人了,但我怀念赤脚走在田埂上的日子。这样说的时候,我的脚上又有了踩在稀烂的泥土里,泥土从脚指间钻出来时产生的软软的痒痒的感觉,又生出了赤日炎炎的时候,赤脚蹦蹦跳跳地踩在田埂上的情景。和我一样,我的脚也是有记忆的。这很好,和我一样,它没有忘本,没有忘记自己是农民的产儿。
走在田埂上,野草轻拂着我的脚面,一阵阵稻花的香味扑鼻而来,有农夫迎面走来,他高挽着裤脚,敞着外罩,肩上扛着铁锹。他或者走得很匆忙,那是有急事等着他去做;或者走得很悠闲,那是他刚刚完成了一项劳动任务。他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走着,脸上挂着忠厚、朴实的表情,走过四季,走出一辈子的幸福。看着这样忠厚朴实的脸,我的心里会激动起来。在城里我很少能看到这样的脸。勾心斗角并不只是出现在官场、商场上,城里普通人的生活里,也不乏这样的乌烟瘴气。大家都很精明或者装得很精明或者准备很精明,精明地算计别人,精明地应对别人,每天都这样过着,脸上的笑假了,说出的话得想一想看看能不能相信了。这样的生活很累,这累,不是为了要创造什么。我们的创造总是有着明确的目标的,在直奔目标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充满着快乐。我们的累是因为内耗,是因为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掣肘着我们,使我们心存不安,不能专心致志。已经有多长时间了?走在路上,听着皮鞋敲打水泥的声音,我们心中的快乐已经不知了去向。
田野里的风吹不进城里,虽然在城郊我们也能听到蛙鸣,但树木的枝头上却没有蝉儿在高唱,也见不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在雪”的自然美景。诗人住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唱着苦香的咖啡,出门赴宴时开着豪华的轿车,却在自己温馨的书房里凭着记忆拼命写着乡村田野的诗。乡村因为只是存在于他们的记忆里,资源有限,写得枯竭了,就只能去写写从别人的书里提炼出来的,从自己的脑子里硬挤出来的所谓的哲理讽刺诗了,或者,也写些从自己的心灵里深挖出来的别人要边读边猜也只能略懂一二的完全属于个人的东西。这样,诗人生命有限了,只到有一天,诗人想起邻家的美妇来了,没有犹豫地就把他的想像幻化成了梦境,第二天,那美妇就会出现在他的散发着内分泌气味的诗里了。我们读着城里诗人这样的诗,如果我们不去乡下走走,我们是会变得痴迷忘形的,到头来我们想不焦黄枯萎怕都是不行,就像是养在阳台边花架上花盆里的花草。
说起在花架上的花盆里养花养草,我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兴趣。不是我不爱花草,也不是我没有这样的耐心,而是这样的花草和这样的养法不能让我快乐。花盆里的花,看上去很美,但那只是它们的外观,偶一观之尚可,再看,会发现它们少了些精神,像是失怙失恃的弃儿,而且,它们的生长过份地依赖于人力,主人出一趟远门,它们就会枯萎死去。这样的生命能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呢?又能让我们从中获得什么样的人生经验呢?我们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养花如果不是为了快乐,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住在楼上,就像踩着一块地毯在空中飞动漂浮一样,我们就这样远离着泥土,不知道会漂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漂浮才是个尽头。曾经有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现在得掉过来说,说成:“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真是滑稽透了,可是,我们就这样不知道猪肉是怎样走上餐桌的,整天地躲在一边过着我们称之为的幸福的生活。生活就是这样滑稽,鲁迅说:“‘讽刺’的生命是真实。”我们是不是感觉到了生活的幽默与讽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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