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从神话里升起的。倘不如此,月便不圆,便不亮。
当月从蛮古洪荒中爬上逶迤的山顶,只那么一弯,如一把银梳,梳着夜的青丝;也如一只眼眸,你抬头或不抬头,都不影响它对你深情地凝视。或那么一轮,如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照着你的倩影,孤傲超拔;也如一张洁净的面容,永远流淌着熠熠生辉的美丽。
皎皎月上,无花,无草,无树。无鸟歌,无蝉唱,无虫吟。无风,无雨,无霜,无雪。无窃窃私语,无悠悠哼唱。
皎皎月上,没有男人扛犁,没有女人促织,没有树下幽会,没有小河边嬉戏,只那么静寂寂的,让人难以忍耐。
月需要有一些动静。于是便有人编纂了玉兔捣药,吴刚伐桂,其声丁丁冬冬,通宵不息,亘古不息。
月需要有一些传说。于是便有人杜撰了后裔射日,嫦娥偷吃灵丹,袅袅奔月,从此夫妻永隔,天上人间,千载仰望。
月还需要有一些噱头。于是有人又演绎了吴刚学仙,被罚为苦力,日夜伐桂,而桂不伤,他便成了东方的西西弗斯;天篷元帅调戏嫦娥,被贬落尘世,变成一副猪嘴猪脸,陪唐僧西天取经,饱尝九九八十一难之滋味。
月不能只满足于此,惟虚惟俗,月还需要华丽转身。月在李白笔下,是故乡的缩影,友情的见证,理想的凭藉。月在杜甫诗中,是忧郁的眼神,凝露的叹息。月在王维眼中,是幽寂的禅趣;在李贺心头,是泣血的哀歌;在李商隐肠内,是悱恻的疚悔。
月在诗林中穿梭,染过鸟语花香,照过欢歌离曲。月是一壶冰心,是缱绻爱情。月是最大最美最诗意的谎言,我们的祖先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点破。否则,再抬头看月,会多么索然无味。
所以,我相信长满儿歌的月亮。相信月上住着梳头的外婆,喝水的小牛,点灯的小鬼。当这些从母亲的唇齿间唱出,该是一幅怎样温馨的画卷!
而今这首儿歌,早已成为一个谶语。我的母亲住到月上去了,我的外婆也住到月上去了。那如水的满光里,有我母亲点的灯盏,外婆点的灯盏,我看得见,也辨得出,但我不说给你,我只告诉我的心。
月是我自言自语的故事,我的心是月最忠实的听众。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残月,或满月的辉里,默默地看,静静地听,痴痴地想,管它有厘头,还是没有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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