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
时间:2010-07-26 20:42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带雨的云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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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家乡每逢中秋,便有许多群体性迷信活动。那是六十余年前,有些是在室外空旷地,有些是在家里的厅堂。厅堂的花样也不止一种,今年是这个花样明年是那个花样。我最感奇怪的是一种叫做匍花的,大多是中年妇女参加。 天井边摆着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桌上供
儿时的家乡每逢中秋,便有许多群体性“迷信”活动。那是六十余年前,有些是在室外空旷地,有些是在家里的厅堂。厅堂的花样也不止一种,今年是这个花样明年是那个花样。我最感奇怪的是一种叫做“匍花”的,大多是中年妇女参加。
天井边摆着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桌上供着香炉,燃起一大把香烛,香烟缭绕中一个个妇女跪跪拜拜以后围着桌子的三面坐下,匍匐在桌上,不多久,会有人在八仙桌上打呼,睡着了。
一些妇女则开始微微抖动、抽搐,渐渐的越抖越凶,甚至变得疯疯癫癫、恍恍惚惚,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谁的爷爷来了,某某的奶奶来了,那个三嫂子来了,这个六叔婆来了,他们要见什么人等等,据说是爷爷奶奶们的阴魂附在他们身上。
说到谁,谁的亲人就会赶快来和那个恍恍惚惚、疯疯癫癫的妇女对话,问爷爷怎么样,奶奶怎么样,三嫂子怎么样,六叔婆怎么样……多是说从前发生过的事,有时候也问未来的事。
妇女们都会赞扬说:“好灵好灵”。我好生奇怪,死去的人也能见到,岂不是见到鬼了。心想一定是那些妇女以前就知道一些什么,现在装神弄鬼,装成三嫂子、六叔婆。但她们都说不是装的,家里人的事别人怎么能知道。
我也想扒在桌上试试。有一个下河“洗澡”淹死的同学,找他问话试试看。大人不让,说小孩子不可以。
五星红旗升起以后就不许搞这种活动了,说是迷信。据说家乡近些年来的中秋节又兴起了过去的迷信活动,“匍花”也恢复了。
不料一天午休时,不想脱衣服上床,靠在沙发上休息竟然迷迷糊糊过去,半睡眠状态中我也听见“鬼”说话了。真是见鬼,还是大白天里见鬼。
空中传来高亢而洪亮的声音,如同在天外荡漾: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说,你说!记住,这是给你的最后机会,记住,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处处是精灵,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难欺。
地下也传来声音,深沉苍莽,嗡嗡声像是在地底震响:
你说!记住,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处处是精灵,人有善愿,地必佑之。记住,善恶到头终要报,只争早到与迟来。黄河尚有澄清日,岂能人间无是非。记住,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马上就报。
一人气喘嘘嘘,声轻似蝉翼、音细如游丝,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在空中与地面游弋飘浮。
:说,我说,一定说,我一定说。这辈子,这辈子几乎没有,没有说过几回几句真话,很多话都是撒谎,所以总,总是耿耿于怀,像是,像是骨梗于喉、于胸、于五脏六腑,憋得非常难受,不吐不畅。就算,临走之际,说,说个明白,明明白白,吐,吐个痛痛快快。
高亢而洪亮的声音又在天外荡漾,深沉苍莽的声音又在地底震响。
:撒过一些什么谎,撒过一些什么谎?
:很多很多,真的,多得都记不住究竟有哪些。
:嗯,当然,有人相信也有人怀疑,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坚信不疑,还有一些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反正人云亦云,和大家一样的点头,像是表示相信。有些连我也不信,需要嘛,一级一级布置下来的任务。估计有人反正没怎么当回事,人云亦云,大家嗯嗯便也跟着嗯嗯。
:当然也并不是全假,有全假,有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有一些是想当然、是推测,有一些是捕风捉影,也有一些是张冠李戴、移花接木,比如把这个人的好事给了那个人,把无论什么人的好事都一股脑儿安在他头上。比如哪个人的劣行劣迹、丑行丑事放在另外一个人的名下更典型,就把它一股脑儿移植给了那个人名下,各种各样的坏事都安在他的名下。
:嗯,有些是听来的传言,也有些是向下面交代任务以后他们收集汇报上来的材料,至于他们有没有为了完成任而瞎编乱造,就不清楚了,可能有人一时完不成任务便自己猜想、推理,瞎编、想当然的,任务需要,便只好移花接木、张冠李戴,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的凑合。本来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嘛。
听得我好困惑,居然可以根据任务和需要编造的,可以移花接木、张冠李戴,添油加醋、添枝加叶。这样做,运气不好的人岂不是要罪上加罪、错上加错,甚至是好人变成坏人。运气好的人岂不又是锦上添花、好了更好,岂不是坏人变成了好人,甚至当上英雄?。
我恍然大悟,过去太幼稚了。想起各种各样的运动期间,尤其文化大革命时候。一会儿这个是走资派,那个成了反革命,一会儿这个是反共救国军,那个又是美蒋特务,一会儿这个是叛党反党份子,那个又是暗藏反革命、暴动份子,甚至连国家主席也戴上了叛徒、工贼、内奸的帽子,原来都是根据任务和需要或者比例分派的呵。
记得自己所在的单位,一天忽然揪出一个反共救国军组织,,一天又揪出一个什么组织。哇,几天里成了一大片,一级级往上揪,甚至牵连了中央。结果呢,一个也不是,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
那个年代,掌了权的造反派说什么人是什么,别人敢说一个“不”字吗?那年代就是这样,今天揪一伙,明天揪一群,犹如沙里淘金,筛子的洞眼大大的,于是几乎全是沙子,哪里还会留下金子。
呵,难怪谚语说,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说得没错,那个年代是不能随随便便说话,如果随便说话、一片真心,遇上这种爱编造的人,积极领了任务,来个添油加醋、张冠李戴,岂不要倒霉完蛋。
有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平常看来一个个都是不错的人,是不错的朋友,一到那个时候……啊,知面知心又能怎么样,兄弟姐妹之间和夫妻之间够知心吧,兄弟接了任务要揭发姐妹,不编怎么交代。呵,难怪文革年代许多人有了看法对家里人都不敢讲。
做人确实悲哀,大半辈子里不知道这些道理,竟然相信了那么多的谎言和假话。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见”,这下总算明白了一些。呵,难怪有人议论说这个电影故事是编的,那个戏的情节是造的,某英雄人物不是那么回事,某反面人物也不是那么回事。
我忽然觉得惭愧,还学过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理论,学过“工具论”,学过“文艺喉舌”论,学过文艺要比生活本身更真实、更集中、更典型,更具有代表性。唉,我是学过这些的,照说该知道这个道理的,算是白白的读书了,怎么会如此的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把什么都当真呢,白读书了,白苦了“十年寒窗”!
喂喂,喂喂,你别走,你老慢一些走嘛,我还想多听听,你再多讲一些,多告诉一些。
啊?原来是梦。真见鬼,简直是大白天见鬼。赶快,赶快请来钟馗,烦请替我镇邪,要不然岂不会因为这些鬼话而鬼迷心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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