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在大街上,目光所即的无一不是风景,没有必要非到名山大川,以为才成其为风景。风景里有大风景,有小风景。名山大川、江河湖海自然算得上是大风景,大风景里的人不是主角,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点缀,在自然的怀抱中,渺如烟尘,只不过这尘埃会动心思,把壮美、婉约、纤巧、柔迈、豪放赋予了大风景之中,宛如是自然界的主人一般,其实人们应该知道,“天地之大,美而不言”,想用这几个词汇使自然臣服,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我们不可能生活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之中,毕竟我们文明了几千年,不可能与野生动物相提并论,我们有自己喜爱的住所,街道,商店,饭店和娱乐场所。我每天都要重复的在街道上跑来跑去,一多半是为了生计,极少数是为了消遣休闲。在我经过的街道上,人流往来多是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却并不熟悉,凝固的面孔上日积月累的形成一种茫然的表情,把内心掩盖起来,道不明说不清。我有时候会神经质的哀叹人生,对那些没有想法的人感觉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其实人真的有许多活法,不能以偏概全。对在这里流动游走的人们,对与街道、街道两旁的树木以及身旁的楼房和星罗棋布的商店无疑是一种风景,这种风景的特色就是具有不固定性,流动感强。如果一个没有心理障碍又有心观察这样风景的人,肯定会说,这边的风景独好。
这是一条通往菜市场的幽静的街道,由于处在城市的边缘,白天的车辆和人流相对比较少,阳光和雨露几乎没有遮拦地泄在光洁的街道上,闲情逸致的时候走在这里,从对面吹来的微风令人惬意和舒畅,路两边的合欢树翠绿而含蓄地吐露花的香气;傍晚,短暂的热闹开始喧哗在街道的两边,一群群的人们和一辆辆的小车蜂拥地来到这里寻找自己中意的饭馆,路灯闪亮,把夜色染成橘黄,幽静的夜色里在这短暂的喧嚣过后显得更加幽静了。这时,月亮出现在街道的上空,只是一小会就被路旁的高楼遮住了,只有散射的月光漫过高楼,天空显得悠远而清明。
我照例要在这傍晚时分,到菜场去买一些面食,市场的形成使我们解脱了许多繁琐的家庭事务,只是日渐高涨的物价又使我们怀念以往的日月,重起炉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往事只能回味,谁也不愿意回到从前,只有童话愿意再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经久不衰。
习惯了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习惯了眼前闪烁的斑斓的霓虹灯,习惯了路口越线的车辆和闯红灯的不经世故的青年人目空一切的眼神,这一切成就了眼前城市中惯有的风景。有时候反过来一想,如果这些现象真的消失了,我们会不会感到孤单和寂寞?我年复一年的走过去,这些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个个细节,想丢掉它们都不容易。生活在惯性中的人也许心灵已经麻木了,司空见惯,怪而不怪。
然而,城市里总有一些别致的令人感喟的事情,这成为了城市这个大风景里的小风景,像是沙漠中的绿洲,或是一弯碧波荡漾的清水。每想起这些点滴风景中的风景,我就觉得身边有些夏日间清凉的微风。
走在这条路上,在林荫里有一个修车摊,围绕着一辆小车有三四个凳子,给人的感觉是这家修车车主想得很周到,为修车的客人提供方便,生意吗总是要心平气和去做。然而,这几个小凳子的最终的实际用途完全出乎我的想象,虽然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总有个个把把需要修理的车辆来到他的面前,但是如果他正在拉一首动听的音乐乐曲,谁也不好意思打断他,都先他而说拉完的,不慌。他不慌不忙的拉完曲子,就开始修车。他用的是一把很旧的二胡,看来是拉了很多年,拉的曲子很好听。有些是我熟悉的,很多是不熟悉的。如果说他选择的修车地方使他显得有些孤单,但是他拉二胡却并不单单是他一个人。从坐的姿势可以看出,有的是老朋友,都坐得笔直,配合得很默契,调音,起调,就流畅地拉下去了,停下来的时候,相互之间喝喝茶,说一些家常话,偶尔抽一支递过去的香烟;有的是来学习的,身体总是前倾,把眼睛盯着他手中二胡的弦,不时还停下来问问,似乎没有什么理论对他而言,只是重新做一个动作,或重复几次,断下来的曲子又开始向下流去;有的是听众,只是听听,双手抱住自己的一只膝盖,听完一曲再说说其他的一些事情,这也是老朋友中的一种。有时几个人一起,他拉二胡,别人弹琵琶,也有拉二胡的,三重四重的在林荫里响起了婉转优美的合乐声。来修车的人站在一边,干脆不提修车事,听他们拉完,也忘了修车,等他们收拾家什,推动车才知道车还没有修,又央着他帮车修完。
我另有一个朋友,在城市绿化方面很有些成就,到了快退休的当口,又被单位诚恳的邀请,希望他再为城市绿化做些贡献,却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自幼爱好瓷器收藏,一直想从事这个能够激发他所有灵感的事业,但苦于时代和个人意志的局限,只是把这个当作业余爱好。现在他岁数大了觉得再不做一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再过几年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就在静僻的街道旁租了一个小店,做起了瓷器买卖,凭他多年的物质积累和爱好产生的对瓷器的研究的动力,识货的人成为了他家的常客。他卖的东西很便宜,比实际的价值低得多。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卖一个好价钱呢?他笑笑说,我喜欢这一行,不全是为了钱。我有可观的退休工资,生活足足有余。干这一行,只是想满足我多年的愿望,和喜欢瓷器这一类的人交个朋友,在一起说说感兴趣的话,心里畅快。他又诚恳地对我说,许多真正喜欢的有眼光的人收入都很低,赚人那么多钱也没有多大意思,是朋友的只要是够了本钱,即使不赚钱也可以拿去,生活不就是为了讨一个乐趣吗?他把做生意作为自己生活真正的一部分了。
每想到这些,我总被感动着。我和爱人买菜走过修车处,听到动听的二胡声相互间总是要说很想说些什么,而那时却又无话可说了。可是在那时我真地想说些什么。静下来的时候,我反问我自己,那时你到底又想说些什么呢?
在现有的电视剧中,在流行的小说里,商业之间的烟火味在文人笔下幻化成豪宅大屋,宝马良车,金屋藏娇,搅乱了人们的视线,以为不经过苦难就可以坐享其成,浩荡荡奔着一个钱字,又纷纷落马,在苦水中游来游去。真正的生活不会只是如此吧?陶渊明厌恶官场生活,采菊东篱下;王维觉得出世太苦,入世又太烦,只好在朝廷和辋川的别墅之间来回奔波,享受自己营造的暂时的安宁。我想他们只要是多一些忍耐,多丢掉一些内心感到屈辱的成分,他们似乎并不需要为金钱而有所忧虑。“芝兰生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追求自己的东西,锲而不舍,就会乐趣横生,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美好的呀!我想这就是我在看到听到二胡扬起的美好的乐曲声中从内心想说的话吧。
微风过处有幽兰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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