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寒气还没有消散，离开家乡不到半个月，我依旧不惧冷的穿的很单薄，天色很阴沉，怕是要下雪了。我拉开窗帘，室内也没有亮一点，感觉脸色冷的和外面的一样。

　　是奶奶老了，我才知道。

　　年里的时候，一到家母亲便叫我去木屋看看奶奶，听她语气，奶奶似乎这次是熬不过去了。以前奶奶也有几次病危，但都抢过来了。如此一会病，一会好，已有将近一年了。只是母亲今天特别平静，我先是塄了一下，便“唔”的应她了。

　　奶奶有七个妯娌，她是最大的，隔壁村子里，还有两个在世，其余几个都或早或晚的走了，听说那两个在世的还来看过奶奶，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大概是辛酸老妯娌的境遇还是辛酸自己，都是无奈的。

　　木楼的门虚掩着，我望了望楼上，娟娟的门上一把锈锁，看来还没有回来。我缓缓走到奶奶门前，立了一会儿，才轻轻推开门。屋里很黑，就一线光从亮瓦上泻下来，也没有生火，阴冷，宽阔，听得见奶奶很低的呼吸声。良久，才听见奶奶沙哑着声音道：“谁呀，把门带上！”我垂下头低声道：“奶奶，是我，我回来了！”奶奶闭着的眼睛努力的睁开了，颤巍巍地道：“是诚么，快进来，别站在门外。”我觉得自己步子很重，走到奶奶身边，才发现她睡在地板上，下面就铺着一层稻草，有种古怪的味道。地板旁边的案桌上摆着些水果，饭食。都没怎么动过，这写日子应该有不少人来看她。

　　奶奶仔细盯着我看了几眼，呼吸粗重起来，她竟用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我慌忙道：“奶奶，你不用起来，我坐一会就走！”奶奶喘息道：“没用了，起不来，那边有水果，你自己拿着吃！”我吸了下鼻子，结声道：“我都这么大了，早不是那个到你这来要零食吃的孩子了。”奶奶笑了笑，转过头来，仍是看着我：“我最小的孙儿今年也２０岁了，回来了就好，娟娟上个月写信，也是这几天回。”我点了点头，悄悄握住她枯瘦的手掌，那里，冰冷刺骨。一时就这样安静下来了。

　　我看着奶奶空荡的床铺道：“奶奶床上的东西怎么都捡了？”奶奶神色有些黯然：“我行动不便，没人服侍便动不了，睡在地板上也方便些！”家里有大伯父，母亲，还有叔父和婶婶，伯父六十多岁了，自然帮不了什么，叔父和婶婶只顾做生意，根本不理会奶奶，就母亲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由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喂了些水给奶奶喝，然后就走了。

　　年关越来越近了，几个多年不见的堂姐也回来了，还带着几个我不认识的孩子问我叫舅舅。然而堂姐们与我唏嘘一阵，无非是说我长高了之类的话，再就没什么言语了。我也乐得沉默，她们的年龄最小也与我相差十多岁，我感觉她们美丽外表下那种陌生是无处不在的，这里，只不过是她们曾经生长过的一个地方罢了。

　　娟娟回来的时候，我在村对面的山林里散步，霜的厚重与冷酷，生机的萧条和散漫，漠漠平林，就在洁净中腐烂。是听到伯父和母亲在喊她的名字我才知道的。娟娟的脸瘦了很多，头发也卷起来了，穿着很合身的休闲装，正和一群堂姐在一起。她总算看到我了一旁的我，微微笑了一下便朝我跑了过来：“堂哥！”我“恩”了一声：“今天到的家？”娟娟点了点头，忍不住道：“你还是老样子，胡子拉渣的，丑死了！”我想伸手拍她一下，却发现她个子已比我差不了多少，已是个大人了，不是当年那个小堂妹了。娟娟见我发呆，便过来拉我的手。我苍白的脸色立刻多了些血色，竟没有挣拖，只得任她拉着。

　　村子的角落里几声鞭炮的响声，我看着裸露在天际下的墙檐，被雨水洗的那么光滑，还生着几棵焉焉的野草。那些老屋，它们随时都会塌吧，象奶奶的生命。

　　以后到春节那几天，我也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里。叔父和婶婶依然不见人影，他们集上的生意这几天是最忙的时候，母亲和伯父便轮流给奶奶送饭过去，还要给她洗床单，洗衣服。母亲一个人的时候，便期盼父亲快些回来。

　　父亲是腊月二十九日回来的，他把叔父从集上叫回来了，还有外地的两个伯父，都叫叔父不要太看中生意，连母亲都不顾了。

　　太阳大的中午，父亲和伯父会将奶奶抬出来晒晒太阳，然后奶奶就闭着眼睛，过着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我正月初八离家，娟娟也在那天南下。

　　正月十六，父亲也去了外地。

　　正月二十三，奶奶去世，父亲出去才一个星期。之后，娟娟打电话给我。

　　我一时间感觉不到这个世界，只有一首挽歌：

　　薤上露，何易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