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言情小说,琼瑶总是个不可不提的名字,作为言情小说界的名家,她在华人读者中可谓享有盛名。而我想,这些读者中,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就首先是一个重要的群体,因为这是一个适合也喜欢做梦的年龄。琼瑶小说里的爱情,男的要么英俊潇洒,要么才华横溢,女的则优雅细腻或忧郁柔弱。男女主角的爱情过程往往是那么的缠绵悱恻,令人肝肠寸断,黯然销魂,可无论经历多少千山万水的曲折,最终总会是柳暗花明的大团圆结局。这是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的,所以琼瑶很热。然而,只要读者稍加留心的话,不难发觉她的作品里几乎都离不开父母的角色,在她的那么多小说中,最让我难忘也最耐人寻味的是琼瑶的自传体长篇小说——《窗外》。《窗外》的结局来了一个例外,让人感到前途迷惘,充满了凄美、苍凉和忧伤的气息。
我曾经一度很迷恋琼瑶,就是从这部小说开始的,从喜爱这部小说里的女主角——苍白、瘦小、忧郁和不幸的江雁容开始。她是天才的,在导师康南眼中,江雁容是个中国古书里依着芭蕉扶着丫环式的古代少女。而在我看来,多愁善感的她,忧郁而又天才的她,对诗词信手拈来,这是我最喜欢她的一个原因之一。“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伤春,这是她看到落花在泥泞中萎化时,会轻轻念的词。而面对初生的情愫,想到自己那才华横溢、文质彬彬而眼睛又深邃忧郁的导师康南时,她最初想到了“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皆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少女在雨声中编织美梦的甜蜜而又带着忧愁的心情。可以说,我对的诗词的爱好尤其是词的爱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后来,在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把琼瑶的所有小说都读遍,也曾感动得泪水涟涟,可却发觉那么多年来,唯一在心里占据着的总是那个瘦小的、爱做梦的,经历了轰轰烈烈爱情的江雁容。一次又一次地看,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依然被她的所有经历所触痛,痛得歇斯底里。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也曾走过这些岁月的沧桑,感情的磕磕撞撞,更被亲情弄得遍体鳞伤,满心伤痕吧。雁容,小江雁容,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窗外》正是十四五岁的年龄。刚从小学毕业全班第一名升上初中的我,离中考还远,便全心全意投入到课外阅读中去,大有渊明先生那种“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风度。总之就是那种可以整天看书废寝忘食,甚至要奶奶不厌其烦地督促才肯吃饭的人。初中一年级的暑假,大有“弹尽粮空”之感,于是便到同样爱好看书的好友富莲家去借书。她很慷慨地把她小姑那些小说全都借了给我,唯一的条件是得保管好,一向爱书的我自然满口答应。而借回来的书中,就有一本《窗作》,于是穿着白衬衫、黑裙子、白鞋、白袜,梳着齐耳短发的忧郁少女江雁容就这样闯进了我的心扉,让我为其忧伤,也为自己伤感,至今不忘。
还清楚地记得,一开始就被优雅如梦而略带早熟忧郁的江雁容吸引住了,我看得那样仔细,生怕错过什么,一口气把书看完后,整天没有吃饭,在房间里流了好多的泪,为她在家里的被忽视,为她和康南凄美的爱情。此后,一连好多天,我都觉得无比压抑,更没心情看其他的小说,从没想过,还有一个女孩子和自己如此的相似,我们的种种交融在一起,纠缠不清。在雁容正拖着两条小辫子,因战乱而拿着包袱跟着父母在湘桂路上逃亡奔波的时候。我作为女儿身,一个两岁多就被父母托在农村跟随爷爷奶奶的可怜人儿,也和奶奶跟着因工作调动的教书爷爷“转战南北”。这么多年来,源源不断的漂泊之感从那小小的年纪就开始了。随后,又因为求学需要,我寄住到一位亲戚家。小孩爱冻爱哭爱笑的天性被扼杀了,在亲戚那些林林总总的家规里,在那些看不到喜怒哀乐,却让我感觉打心底里颤抖的表情里,我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黑夜里泪水长流。而每次生病总是自己想尽法子去打针吃药,这用童年欢乐和童真换来的坚强和自立,让我的细小的心灵浸透了辛酸和伤痛。那时候,每逢奶奶从农村到镇上看我,抱住她的腿就哭,永远是我表达对她思念的不变方式。于是,无论是在雁容的梦里还是我的梦里,童年的颜色,在本该纯净的天空里掺杂了那么多的无奈与灰色。也许,唯一与江雁容不同的是,我小学的成绩倒像她妹妹雁若,很少考第二。可人生就是那么奇怪,它需要多姿多彩才显得完美。成绩能给我的只是老师的疼爱、同学的羡慕和自己那些带着自卑的自尊。小时候,在村里的男儿国里,我总是被欺负的对象,父母也正是被世俗的眼光压得抬不起头,终于到深圳去了。我成了很乖的孩子,读书学习从不用大人督促,我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堡,里面当然还有自卑、自尊与自强交织的哀愁、疼痛。所以,童年哦,它就这样过去了,在别人眼中的自信和自己心底永远的痛中过去,奶奶,最疼我的奶奶,她给了我爱却也给了我无尽的烦恼、担忧与厌倦,一个小孩所能负载和不能负载的,我都默默地放到了肩膀上。这些是我的父母所无法切身体会的,他们的世界,在都市的那一双儿女身上,所以他们从来不曾理解我,也不给我机会。童年的梦里,没有父母,而我也感觉自己就像直接从封建社会跨进社会主义的中国,心态成熟或者说苍老了。我不恨父母,可我至少到目前为止无法融进他们的感情去了。是雁容,这个少女触动着我的心弦,她让我忆起那些不想触及的岁月。其实,她就是我,我又何尝不是她?两颗缺爱的灵魂。我们都过了那个向父母撒娇的年龄。此生无法再回来,且也无从追究和寻觅。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对于康南,这个被大家吹捧得沸沸扬扬的老师,江雁容是完全不像她的同学们那样给予任何好奇的关注的,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在那个弟弟妹妹无比优秀的家庭里,她抬不起头,也活得太压抑,她的文学天才在弟妹优秀的成绩面前显得太过苍白,这无意中加重了她向外寻求安慰的念头。这在她和好友周雅安的谈话里已经初露苗头,她说:“我愿爱人,也愿被人爱……现在我的感情是睡着的,最使我感情上受伤的,就是爸爸妈妈不爱我,假如我恋爱了,恐怕就不会这样重视爸爸妈妈的爱了。”这就是江雁容的话,她认为假如自己恋爱,就会减少因缺乏父爱和母爱带来的伤害。这是一个渴望爱的女孩最单纯的想法,所以,她父母对她的冷淡甚至冷漠无疑是助她走向康南的催化剂。而母亲对她的不切实际的期望和指责,更把她本就敏感脆弱的心往深渊里推。我想,那是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心痛和怜惜的,可是,她父母何等的残忍,竟然在各自找到寄托后,忽略了这个渴望爱的大女儿。然后,是弟弟和她的一次吵架将她和父亲的矛盾剧升到白热化的程度。父亲为了偏袒弟弟和维护作为家长的尊严,竟然无中生有地说他亲眼看见雁容咬弟弟。这对江雁容这颗卑微而又倔强的心是残酷的,父亲江仰止永远不知道他是怎样地伤了女儿的心!江雁容对自己说:“父既不像父,女亦不像女!”一个孝顺的女孩,咬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是在滴血的。最后,狂怒中的江仰止竟然举起一个饭碗朝女儿江雁容扔过去,却误中小女儿江雁若。留在江雁容脑海里的是妹妹拿满脸的鲜血,她的梦包括她的心,也像那个破碎的碗一样,给自己这个本应该是最亲的人击得粉碎,碎成千千万万片。看着这些情节,我始终有些难以理解。然而,没想到,多年后,我却跑到书店里,把《窗外》买回来,痛哭。那年,我已经读高三了,奶奶刚去世一个月。在我的生命中,奶奶是我的精神支柱,只有她给了我最深的理解和最无私的爱。她的突然离去,让我痛得撕心裂肺,了无生机,在晕过去一次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摇摇欲坠,几欲长伴奶奶于九泉之下。可父亲却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给我伤害。那一次大周末回家,似醉未醉的父亲为了他最宠爱的女儿——我的妹妹,冤枉了我,在家里,我习惯了逆来顺受,无力也无法去分辩,那正是活脱脱的江雁容,自己这些痛苦的经历让我实在无法对她忘怀!如果说,之前有多少委屈,多少心酸,多少压力的话,我都咬着牙忍过去了,那是因为奶奶还在世。想到才去世一个多月的奶奶,竟留下她最爱的孙女孤零零地在这世上无力地挣扎,我无限的悲苦从心底泛滥成灾,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那天晚上,我哭了有生以来最久的一次,从晚上八点到午夜一点多,我要把所有的悲痛都哭尽。爸爸说了一句话:“哭什么哭,你别为哭就能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泪眼朦胧里,我又想起了江雁容,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她大声地喊:“你们生下我来,为什么又不爱我?为什么不把我看得和小麟和雁若一样?小麟欺负我,爸爸冤枉我,叫我在这个家里怎么活下去?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喊:“爸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对我有什么看法?老师同学都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可我没有,我仍然不想伤害爸爸,我想他毕竟是我爸爸,所以我喊不出来,也不想喊了,我想到了死。思想在激烈地斗争,我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哭过后,我回了学校。思前想后,我没有选择死,为了奶奶生前对我考大学的愿望,我挺过来了。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离开,所以,我三个月之后才回家,我情愿待在学校里,如果有什么让我觉得温暖,那就是我心里的那个人,那股支持的力量。没有人知道,有一段感情悄悄开始过,又默默地结束了,少女的心总藏着那么一块情感芳草地,我的感情最终被我的理智扼杀在摇篮里。那是一个类似于江雁容和康南的故事,我已不想多说。也许,比江雁容幸运的是,因着奶奶,一个已逝的人和那颗曾经对我无限期待的心。无数次想放弃的我,终究没有让自己坠进去,面对城市里的种种,我用自己强装出来的冷漠拒绝了。其实,我一个像江雁容那样的弱女子,完全有可能不顾一切地放纵甚至堕落。至于说堕落,是因为我未必能像江雁容遇到康南那样好的人。所幸,我苦苦坚持,也终于考上了大学,尽管不如人愿,可是我认为自己已经取得很大的胜利了。我想,我的一切,江雁容会明白。那些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的和经历了滚滚红尘无限沧桑的人也会明白。梦,都说有梦总比没有梦更好,可是,无论是江雁容为之自杀的爱情还是我最初的梦都在醒来时化为泡沫。康南最终自暴自弃成了老头子,而曾经给过我精神支持的那个人,也随着岁月远去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窗外几许花开花落,到最后,却终究是南柯一梦。
所以,看《窗外》最触动我的不是江雁容和康南轰轰烈烈的爱情,尽管她和康南的爱情那么伟大,那么惨烈。更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是她在亲情这张网里的苦苦挣扎和欲断难断,她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多年了,我把自己的心事埋葬在心底,宁愿自己无数次忍受痛苦的煎熬,也不说出来。然而,我知道一定还有更多的孩子在忍受或者说忍受过这种切肤之痛。我觉得,大家看《窗外》的时候,不要总是将视觉放在爱情上,放在“师生恋“上,而应该思考令江雁容从康南那寻求安慰和爱的最初动机和根本原因是什么。如果父母能多给孩子一些关爱和理解,多些了解他们,将能更好地避免孩子们走歧路。在这个复杂的社会,这个尤其必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雁容遇到康南是幸运的,所以,《窗外》无疑是一本好书,是一本教育为人父母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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