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长着我所熟悉的梧桐。在我有限的光阴里,所见过的的树,除了黄帝陵那颗千年古柏外,其余都是些细枝蛮腰的树,它们的年龄要排起辈分,怕是那颗古柏的第N个重孙的第N个重孙。时光总是在一定时间内出现一定历史的物,让它进入你的记忆或现实中,而在我的记忆或现实中,有五十年以上历史的物,除了人外,甚是廖廖。有时意外的收获不能不说是上帝有意的安排,有时平凡的再不能低级的安排,难道不显出一个人经历的匮乏吗?以至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林立出排排五十年以上的梧桐,让我肃然喟叹。
在粗壮光滑挺拔的树干上,千万双手像呼喊着号角般伸向天空。它们向天空汲取的,不是凡人所敬佩的汲取精神,而是天空中不以为骄傲但必不可少的阳光和天然的碳氧化合物。树干、树叶、空气、阳光、碳氧化合物,没有因为哪个长得漂亮而引以自豪,但也不因哪个丑陋而排他在外。他们独立又团结得在一起,构成梧桐树下秋意浓浓的阴翳及梧桐树下生生不息的人群。
这是一个夕照不很充分的黄昏,深秋黄昏的夕阳,是不能拿温度来修饰的,只需看看街上行人的装束,就可以明白,如果没有风,那么这个黄昏还是蛮温暖的。梧桐叶巴掌的哗哗声,让人感到得不只是深秋是和寒冷一脉相承,能在古老但看起来年轻的大街上,听到或许只在乡村可听到的风吹叶响声,足见这个城市的宁静。这种宁静不是因为黄昏的缘故,倘在中午,阳光有点热度的中午,这种宁静便会表现出不同的意境来。又恰因为黄昏,使得梧桐树下路灯未亮的昏黄和梧桐树上天空不很浅蓝的宁静多了些古风古韵。
朋友们站在马路旁,商量着这个黄昏后的夜晚我们应以哪些淀粉混合物来支撑身体度过,凭借每个人对这座陌生但很宁静的城市的了解。每个人的语气显然不够肯定 ,毕竟有限的接触不能使人很准确地说出上次吃过饭的那个不错的饭馆的具体位置。询问性的、征求性的、统一性的言语散落在马路上,立刻化为对宁静的一种反衬性修饰。我们张望,寻找又确定,仿佛每个人的眼神都怕划破宁静一样。
这是一个不用太过深刻琢磨的问题,有一俩个人来决定,决不会令其他人的命运发生覆地般的变化。我望望梧桐树上的天空,仅有的空间内时时飞来飞去只只可能是要回家的小鸟。用不着多加留意,有树的地方肯定会有鸟,至于什么样的鸟,只需猜答案就会是满分。那些是北方惯有的,不用迁徙也不用飞太高,不算漂亮而只能圈养,但却是五脏俱全的禽类。说到这儿,您肯定会明白,我说的是那鸟就是麻雀了。
可令我没有预料,也没有及时准备好视觉去观赏的是,成群成群的麻雀在我未及将眼皮放下的当儿,黑黑压压飞了过来,又飞了过去,在天空中来回做了几个不很规则的弧,密密的像一张大网,圆满得完成一次铺天盖地的抛洒。如果黑压压是形容某个中性或贬性的内容,那么这里一定要强调,黑压压的鸟群,是被重新划定的褒扬性形容。鸟儿翅膀扑打天空的声音,足足淹没梧桐叶的风声,相对于鸟儿的流动,梧桐树幅度小的摆动大可忽略不计。如果自然界中每个物是独立的团结在一起的,没有或者很少有感情的成分参加,那么,我看梧桐此时已不是客观的存在,它们完全在黑压压的鸟群飞来之际暴露了自己的主观感情,枝枝叶叶及杆杆茎茎肃然起敬,做了个稍息立正之势等候鸟群庄严的检阅。
一群不及飞走,另一群紧接而至,那声音像是电风扇在启动时拨动空气的流动声。功率在大的风叶,也奏不出鸟儿本能的飞翔。朋友们惊异于这黑压压的阵势和强势,黑黑的眼珠齐唰唰投向天空,嘴里的“哇”保证是同一时间声带同振幅振动而爆发的发自内心的惊叹。
绕过几个回合,鸟群在各自熟悉的树上开始着落,在着落之前鸟儿是最不安分的,叽叽喳喳的吵闹像某个天才演奏家奏出的音乐,毫无章术可循但高潮却迭迭不休。在鸟声鼎沸的大街上,你完全可以忘掉奔波的行人、奔波的车辆、奔波的岁月和奔波的思想。“关关雎鸠”的宁静似乎和这“啁啁啾啾”的沸腾是相对的,如果“关关雎鸠”被固定为爱情的形容,那么这“啁啁啾啾”就是有关飞翔、有关梦想、有关方向、有关归宿躁动的恰当代言。
梧桐树安静地等待鸟儿的吵闹平息,伟岸的身姿母亲般温暖支撑着树枝、支撑枝上的叶、支撑着叶和枝上的鸟儿的全部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在一片自由的吵闹声中,是不合适想心事的,只需听,静静听。那是最原始的沸鸣,超越古典和摇滚的流派,最无规则但声声都如规则的演奏。是一片掌声,一片溪河穿过山涧遭遇悬崖而奔泄的欢腾,是童年无谐天真的斗嘴,是对迷茫与困惑的肆无忌惮的渲泄。
你也可学梧桐坚韧的站立,不动手脚,但温情脉脉。以宽大的胸怀和极具忍耐力的倾听,慰藉心灵的躁动与疼痛。树上可以没有称作巢的什物,每一片叶,就是一把心灵的伞,每一根枝,都是温暖的据点。奔波了整个春夏和大半个秋,不知鲜活的生活还有多长?如果在累时能找到一处栖息的港湾,那么大可不必向港湾讲明飞翔的动机,最初的出发点及要去的和经过的地方。如果高大的白杨能给这些鸟儿须臾的慰藉,那么鸟儿们大可不必飞越千里来到这儿,来到这些沧桑年老但生命力旺盛的梧桐树上。栖息。
择木而息。可以被称为归宿的港,只要能熨帖身体抽象或具体的褶皱,那么这个港是抽象或具体的精神或物,就不必刻意辨认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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