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格活泼开朗、做事循规蹈矩,但不是一个思想守旧的人。可是,住惯了老屋的我,心里却时常笼罩着一股细若游丝般的怀旧情绪,想挥也挥不掉。 我习惯了清晨在周围那些小商小贩吵杂的叫卖吆喝声中起床,然后轻轻抚摸小女儿那胖嘟嘟的小脸蛋儿。习惯了搬来把藤条椅,坐在屋檐下悠闲地读书看报,或者静静地站在院中看那株高大挺立的毛白杨。也习惯了在那间窄小简陋的书房里泡上一杯西湖龙井,再点燃上一支烟,俯案疾书,开始我一天的文学创作。 我喜欢在一天当中天气晴朗的时候,把小女儿带到院门外的一块儿小草坪上玩耍儿,纤纤嫩嫩的小草在我们脚下低声吟唱,也没有人打扰我们父女俩。不远处,有几位老人正围坐在石墩上尽兴地聊天。我的思绪也随着天边时聚时散、飘忽不定的浮云不断变化——我在想象着老屋的今天和明天! “栀子花,有栀子花的卖!”随着叫卖声远远望去,一位卖花的乡下妹子蹬着脚踏板车驶了过来。 “好香的栀子花呀!”我在心里说着。花,的确实是好花,很美,也很香。那股随风飘来的沁人肺腑的香气大老远就能嗅到,清新淡雅,令人心旷神怡。 “先生,您买盆栀子花吧!挺便宜的。这栀子花四季常青,夏季开花,花是白色的,非常好看,还很香呢!结的果子能入药,还可以做成黄色的染料,挺实用的。先生,您还是买一盆吧!放在您的房间里,很美的……” 卖花的乡下妹子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下,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讨人喜欢。她说话声音甜甜的,温柔得就像城外郜河中的水,带着些许磁性,很好听,也很会说话。可我最终还是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当新生活小区还在建设的时候,我就去看过了。 那里绿树成荫,幽雅别致,环境也很好。尤其是那里的草坪,绿茵茵的,修剪的平平整整,足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老屋院门前的那块巴掌大小的草坪简直就不能和它相比。 新楼房分下来了,是三室两厅的,很宽绰。看着偌大一个房间,四壁空空荡荡的。我突发奇想:买一盆栀子花吧!人们都说栀子花开花香,花开的季节也正是搬家的好季节。我满脑子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栀子花买来了。我把买来的栀子花摆到新楼房的阳台上,让它每天都能沐浴到早晨那温煦柔和的阳光。还经常用清凉甘冽的水来喷撒栀子花的全身,好让它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看着栀子花那绿油油的叶子,禁不住要用手小心地触摸起它那刚刚抽出的嫩芽来。每每此时我便能体会到一种新生命的开始。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新房多多少少有点儿让我想念老屋了。 老屋位于这个城市——说城市到底有些夸张,但它毕竟是边远地区一个不小的市,尽管是一个县级市——顺城街的玉仙桥一带,那里是个典型的城中村。打从我记事儿那时起,老屋附近好像就有一个不小的集市,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小型的集贸市场。水果摊、小吃店、五金门市、杂货铺子等等,沿街都是。每天一大早,摆地摊的、卖蔬菜的、卖茶点的、卖鸡鸭鱼肉以及各种日用百货的小商小贩们,就开始放开喉咙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就连那些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收破烂的,也都摇起用废旧塑料瓶子蒙的搏浪鼓,开始他们一天的活计。远处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沙哑的吆喝:收杂铜废铝、破锅烂铁、尼龙袋子旧凉鞋,收啤酒瓶、玻璃瓶、罐头瓶,收旧书旧报纸…… 老屋大概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原本砖青色的外衣经过数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日渐陈旧。在周围众多高大的楼群中,它和其他一些低矮破旧的建筑物构成了一道蹩脚的风景线。 早在两年前就听说区规划办要进行城中村改造,玉仙桥一带的居民住宅都要拆除,统一搬迁到新建的小区内。看来,老屋是难逃被铲平的命运了。有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十分的低落,仿佛要和什么样的至亲好友生离死别似的。毕竟老屋、书房、藤条椅子还有院中那株毛白杨,曾经陪伴我在孤寂的灯光下度过了那么长的岁月,见证了我那么多作品的诞生啊! 母亲可不那样认为,她恨不得现在就让区规划办把这破烂溜丢的老屋给拆除。当时她还曾高兴地为将来的新楼房做过很好的装修设计。她虽说上了年纪,内心却总有一种在住房面积上比现在增加一倍、格局上又有点创新的超前意识。 可是,老屋依然在流水般平静的生活中一天天度过,人们也渐渐淡忘了那些老生常谈的无聊话题,最终又恢复了平静。 岳母也是不喜欢老屋的。在看望外孙女时,她就不喜欢呆在屋里,还提出些诸如光线昏暗、周围不安静等等好多理由来。还说,这么旧的老屋了,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留恋呢? 她来几回,就抱怨了几回。最后一回,她干脆把那串新房的钥匙交到我的手里,并声称等搬家之后她再来。 一提到搬家,我这才想起了那盆还在新房阳台上的栀子花。我已接连有好几天没去过新房了。那盆栀子花静静地呆在阳台上。它在吸收新房那新鲜空气的同时,仿佛也切身体验到了当新房主人的真正滋味。 浓浓的春意已经悄然临近小区,柳枝上的叶子长到一寸多了。猫了一冬的各种花草也被人们转移到了户外。花坛里骤然多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我注意到长得最高、叶子最绿的还是摆放在犄角旮旯里的那盆栀子花。 小女儿在旁边轻轻拽着我的衣襟,不断地提醒:“爸爸,咱家也有栀子花,你不是说等到栀子花一开,咱们就搬家吗?” “栀子花!栀子花!”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仿佛也意识到那盆在新房里倍受冷落的栀子花。 搬家!我想起了放在书房抽屉里的那串新房钥匙,还有那盆栀子花。我蹲下身子轻轻攥住了小女儿的嫩手,非常肯定地说:“对,搬家!栀子花开的时候,咱们就搬家!” 小女儿快意地笑了。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老屋在一片机械的轰鸣中被铲平了,当然那也是栀子花开得最艳、最香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