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这篇文字我原本是不愿写的。只因《天籁文学报》的西河柳总编诚挚邀稿，说，燕子，写篇文字吧，为了灾区的人民。踌躇半晌，方勉为其难。不为别的，只因在血肉模糊的灾民和彻夜不息的泪水面前，文字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用。只是，我又仿佛是应该写些什么的，为了那些瞬间消逝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能保证的只是：我不欺骗我写下的每一个字。

《宝贝，我该如何去疼你》
——写给四川5.12汶川大地震中罹难的孩子们

（一）

　　宝贝！阿姨只想这样轻轻地喊你一声，轻轻地唤你一声。
　　
　　在2008年5月12日下午14时二十八分以前，你在做些什么呢？窗外，初夏的花儿正在开放，忙碌的蜜蜂正在阳光下舞蹈；远方或近处的青山上，绿叶在清爽的风里，正沙沙地响。而宝贝，你呢？你在做些什么呢？

　　是不是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正教你们诵读着“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是不是正对你讲解着牛顿、瓦特、爱因斯坦？是不是老师正一遍遍纠正着你不太准确的英语发音？是不是你因为调皮，气坏了新来的女老师而被批评，而你看着老师嗔怒的面庞正偷偷地发笑？再或者，你正和同伴们在学校的宿舍里午休，梦到了飞扬的青春和将要腾飞的梦想，浅浅的笑意象一弯新月，正挂在你绯红的脸庞？而操场的草地里，翠绿的小蚱蜢正快活地跳。

　　阿姨想象着，极力地想象着；极力想象着那样一个初夏的午后，那个蜀道逶迤碧树葱郁的山城里，你在做些什么呢？

　　一朵花，一丝蕊，一线阳光下明媚的香甜滋味。宝贝，在你跃动的快乐与笑声里，世界成了剔透而华丽的宫殿。宫殿里，人流如织：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姐妹们，兄弟们，小伙伴们……而你，汇积着他们所有快乐的源泉。

（二）

　　一瞬间，仿佛只是一瞬间，梦打了个趔趄。梦还没有醒，却山塌了，地陷了，楼房开始剧烈地摇晃了！四面刹时纷杂的呼叫声：地震了！

　　宝贝，你听了吗？你听到那些惊恐而绝望的喊声了吗？几秒钟的时间里，宝贝呀，你是不是还在想那道习题该怎么解，那篇文章该怎么写，还没有从瞬间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宝贝呀，快跑吧！使劲儿跑吧！在那断裂的横梁还没有倒塌之前，在那钢筋混凝土的楼板还没有轰然断落之前，在那条平日开满野花的上学的路上还没有裂开吃人的缝隙前，宝贝呀，赶紧跑呀！

　　你的手里还拿着书，你的手里还握着笔，你还本能地想背起你的书包，你还正迷惑地看着周围，宝贝呀，你知道吗，这是怎样的灭顶之灾，这是怎么令苍天大地肝肠寸断的时刻？！

　　宝贝呀，阿姨多想拉着你，多想拉着你飞快地逃离！多想有神奇的力量，让这一切瞬间停滞，哪怕以命相搏？

（三）

　　可是，不行了！来不及了呀，我的宝贝！

　　沉重的横梁塌压下来，死死地压在你的身上。那曾是怎样柔软的小身子呀！妈妈曾搂在怀里，春晚夏夜里轻轻哼着摇篮曲；爸爸曾牵着小手，去楼下的花圃旁踢足球。那曾是多么温暖的小身子呀，曾倚着爷爷奶奶的膝头，夏夜里听虫鸣，数星星；冬季里呵着冻红的小手，堆雪人，打雪仗，欢乐的笑声震落了枝头洁白的积雪……

　　可是，宝贝呀，现在的你，却动也不动了。三四层的教学楼瞬间倒塌，没有足够防震能力的教室瞬间倒塌，不计其数的数以千计万计的砖块瓦砾把你死死地压在了下面……宝贝呀，爸爸妈妈从四面八方赶来，来不及抹去脸上正滴落的鲜血从四面八方赶来；可他们，找不到你了，在堆积如山的废墟面前，找不到你了……他们绝望地哭喊着你的名字，发疯地用手挖掘着废墟。他们看不到你红扑扑的小脸蛋了，听不到你每天熟悉的呼喊声了，牵不到你热乎乎的小手了，他们快疯了，心快疼死了……

　　宝贝呀，在那漆黑的废墟里，没有了温暖，没有了光亮，你一定怕极了。我知道，你一定怕极了！哪怕你已经听不到亲人的呼唤，哪怕你再也不能睁开你清澈如溪的眼睛，哪怕你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美丽的晚霞与晨曦，再也看不到窗台上那只常来玩耍的小鸟儿正惊恐地悲鸣……

　　宝贝呀，你疼吗？那该死的石块压着的曾是怎样柔滑的肌肤，怎样鲜嫩的生命？看着那些令人绝望的废墟，阿姨多想呀，多想拼却最后一丝力气，将它们搬起；看着救护队的叔叔抬出你小小的浸满鲜血的身体，阿姨多想呀，多想虔诚跪地，叩请苍天大发慈悲：放过这些可怜的孩子吧！放过这些刚刚开放的花朵，春天的嫩芽！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他们还没来得及孝敬爸妈，他们还没来得及体会生命的快乐，他们还没来得及展示青春的勃发，他们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的喜悦，他们还没来得及……老天爷，放过这些可怜的孩子吧！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还有太多的生命画卷没来得及去描画！

　　可宝贝呀，你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天使，老天爷不舍得把你留在人间，终把你带了去。看着你那可怜的痛苦搂抱成一团快哭瞎了眼睛的双亲，看着你已然冰冷不再欢悦的小身体，宝贝呀，阿姨我该如何去疼你？！

　　越来越多的天使被带回了天堂，而我虚脱地站在人间，终失却呼喊的力气……

（四）

　　泪，终没忍住，决堤而出。

　　宝贝呀，阿姨知道，此时，泪水却又是多么廉价的东西。多少亲人与陌生人的眼泪，早已汇成了倾盆而下的泪雨，铺天盖地，却再也换不回你哪怕一声稚嫩的声音；多少彻夜的哭声与抽泣，却再也换不回你哪怕一丝鼻息。

　　宝贝呀，你告诉阿姨：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蜀山崩离，隔着无尽的黑暗与疼痛。我——又该如何去疼你？

（五）

　　心痛，无法继续。

　　止笔，不想再怨谁，不想再咒骂谁。只求老天爷照顾好那些可爱的宝贝，可爱的天使。

　　天堂里，没有地震和眼泪；天堂里，没有黑暗和疼痛。

　　宝贝儿，如果寂寞了，就仔细听听人间的声音吧！深夜里，亲人正喃喃地呼唤着你……

2008年5月15日(震后第三天）
夜23：35，难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