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是乡村最清闲的日子,也是人气最旺的季节。许多在外求学、谋生的人会千里万里地返回家乡,与家人团聚,共贺新岁。于是,田埂边、场院旁、巷陌里,处处可闻寒暄之声。此时的乡间,除了弥漫的浓浓乡情,还有一种人最为活跃——红娘。热心的说媒人,会把十里八乡的翩翩少年与妙龄少女熟记于心,出东家、进西家,牵线搭桥,成人之美。 那天,在当地中学教书的母亲赋闲在家,正与几位邻居闲聊,有人挑帘而入为我说媒。小伙子家在离我们村十里的西社村,当时刚刚毕业留校,正是乡间红娘眼里的“红人”。母亲笑盈盈的,却没有急着表态,表示要征求我的意见。一晃寒假过去了,开学后,母亲向同在一所中学任教的西社村张世俊老师打听,张老师一听忙说:“小伙子写一手好字,很不错啊!”并开玩笑说:“以后靠写字也把你姑娘养活了!” 也许是张老师这句话的缘故,我对“写一手好字”的阿民平添了一份亲近感。因为我的姥爷是乡间一位老教师,偶来家小住,总爱为我和弟弟留下“学海无涯”、“书山有路”等条幅,并手把手地教我们写毛笔字。受他老人家的影响,我对乡间人眼里的“秀才”阿民自然而然产生了好感。 巧的是,我的三叔与阿民的舅舅竟是同窗好友。在三妈和妗子的安排下,我们于一个温馨的冬日见面了。那天,阿民穿一件深蓝色的涤卡中山装,架一副眼睛,透出淡淡的儒雅和书卷气。他坐在那里浅浅地笑着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我一抬头,正好碰上他含笑注视的双眸。那一刻,我想起曾经在一位老师家里见过他一面。当时,身为某企业报编辑的我去请教一个什么问题,正好碰见了他。舒婷在《致橡树》一诗中写道:“我们虽未相识,但我终极乐观,因为我们顶着同一轮太阳。”是啊,也许茫茫人海,我们注定相遇,注定有老友重逢般的此刻。 由于我们两家所在的村庄相距10余里,所以此后的日子里,每逢星期天下午,我们常常结伴骑自行车去50里开外的临汾市上班。听人说,阿民不善言谈,但与我在一起,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有趣的是,我那时年少气盛,一句话不合适,便赌气不理他。于是,一路上,一会儿恼,一会儿笑,像唱一出戏,跌宕起伏,高潮不断。而阿民,始终像个宽厚的兄长,任我由着性子闹。夜幕降临时,我们才能来到阿民单位的宿舍。记忆犹新的是,阿民把一包方便面放在一只电热杯里,再加一个荷包蛋,热腾腾地煮一大碗让我先吃,然后自己再煮。那碗荷包蛋面,是多年来珍存在记忆中最好的美味了! 阿民虽然对我宽厚、包容,但有一次,却真生了气。 那年正月初三,我们约好在距两个村10里的邓庄镇见面,然后去临汾市看望舅舅。谁知大年初二的晚上,整整下了一夜暴雪。第二天,母亲一开门,雪都和门槛一般高了。也是母亲心疼女儿,一边铲雪,一边自语:“这么大的雪,要跑那么远,路上多操心——也许,那孩子也不会去了吧?”听着母亲的唠叨,我便放心地继续在梦乡遨游。不知过了多久,听母亲在院子里惊问:“哟,下这么大,你来了?!”我一惊,忙翻身起床,毛头毛脚地从窗户望出去,天,院里站着阿民!原来,他如约赶到邓庄等了我近一个小时,等不来,又在雪地里走了10里来到我家。见到我后,他又生气又嗔怪地问:“什么时候了,怎么才起床?”吓得我直吐舌头。从此以后,我知道他是一个一诺千金、诚实守信的人,约会时再不敢迟到了。 次年五月,阿民带着一班吹鼓手穿过起伏的麦浪,来到我家门前。在唢呐奏出的喜庆乐曲中,我们举行了简朴、热闹的乡村婚礼。 刚结婚那两年,条件很艰苦。在屋顶铺着油毡的简易工房里,小小的儿子与我们共度着苦乐年华。清贫与忙碌的日子里,阿民对书法表现出非常的痴情和热爱。一张天坛牌方圆桌,白天是我们的饭桌,晚上就成了他临帖习字的场所。常常是我一觉睡醒,他还在那里兴致正浓地援笔挥洒。沙发上、地上,满屋都铺满了他临写的书法作品。小屋里前窗盈柳,后窗满月,墨香四溢。清晨,我和孩子还在睡梦中,他已端着一盆清水,在院子里的水泥台阶上刻苦临习。儿子起床后,常会掀开门帘的一角,探出个小脑袋吸着凉气问:“爸爸,你不冷吗?” 许多时光,就这样在笔端的挥洒中悄然过去了。 那时,我们住在离城10余里的东郊,为了更好地学习书法,他常常骑着自行车去市区听书法讲座,得到书法界前辈樊习一、柴建国两位老师的指点和教导,少走了许多歪路。后来,樊老师把8名书法爱好者组织起来,进行一月一次的集中学习、指导,阿民有幸被选入其中。这对他来说,真是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每月学习的那天,无论刮风下雨,都要赶到指定的学习地点,从不延误。记得有一次,他感冒初愈,又下着雨加雪,天气十分恶劣,我再三劝他说,今天千万不敢去学习了,小心身体吃不消。但一转眼,他已悄悄推出车子,一手打伞、一手抓车把行进在风雪中。望着他艰难地骑着车,以及被风雪打湿的、吃力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那一刻,我恨书法,是书法所散发的“魔力”,让我的丈夫入迷如此、执著如此。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在他的眼里、心里除了书法,几乎没有别的。我们住的小院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的办公室,常常是别人都下班了,他还在那里看书、习字,沉醉于翰墨天地。当我忙完一天的工作,接回儿子坐在小院里,望着他办公室的灯光,望着桌上放凉的饭菜,常常暗自垂泪。 当时,每当我向母亲诉说委屈时,母亲总会说:“阿民是个好孩子,错不了。他是在忙正事呢,要多体谅他。” 2000年,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年头——阿民的书作入选全国第八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这是他首次入选全国性的大型书展,那天,阿民兴冲冲回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并对我说:“这几年,你受委屈了,这成绩里面,有你的功劳。”我笑着,却落了泪。我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兄长般的阿民,看到了他在书法创作道路上露出的一缕曙光,我们的生活有了信心、目标和方向。这之后,他屡屡在在全国和全省书法大赛中入选或获奖,更可喜的是,2002年,他的书作入展由中国文联、中国书协举办的书坛最高规格的“中国书法兰亭奖”大展。那天,樊习一老师打来电话,刚好阿民不在家,我接了电话。老师激动地说:“兰亭奖书展,忠民入选了!临汾就他一人!”老师的话语有些颤抖,我们也为此激动了好些天。虽然有了一些成绩,但阿民依旧秉持着谦虚、宽厚、笃学的本性,在书法学习上孜孜矻矻、上下求索。他对书法艺术的执着渐渐使我心生钦佩。我常想,与阿民结缘,也与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是书法,带给我们欢乐、思索与追求,带给我们充实的生活和一生一世的情缘。 阿民宽厚待人,善解人意,与阿民在一起,就像一条小溪傍着一座大山,使我在心态上日趋平和、豁达;在心智上不断完善、成熟,在他的影响下,我时时告诫自己要以一颗宽容、善良的心去对待身边的人,去面对这个美好可爱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