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寒潮的预报果然灵验。母亲昨晚电话告知,把久熬的猪皮肉汤冷却即成水晶肉(又名炖儿肉)。今晨去看阳台护栏上放置的铁盆,肉汤早已冷却成冰坨坨了。窗外有风声,寒寒的。农历牛年正月初一就到,名曰春节的日子马上来了,而寒冷的感觉我至今没有找到,你说怪不怪? 一冬无雪,栖居的这所小城,也就没了雪后的奇冷和雪融的泥泞。整日在室内活动,暖气、厚衣,让寒冷远离。偶尔出行,时候不长,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冷的感觉模糊。去岁此时,有过一篇《温暖的回忆》在市报发表。想着给这个冬天写点文字,可是没有寒冷的冬天怎么算冬天呢?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在空中,如“愁坐正书空”的老杜。
寒冷就在窗外。铝合金窗外又安装了塑钢玻璃窗,双层玻璃形成的隔离带有了很好的保温拒寒功能。即使盛夏,暑气隔窗也不好进来。室内虚无的水汽,依稀凝与外层玻璃,亮亮的太阳,蓝蓝的天空,室内的我,对窗外的冷浑然不觉。有了窗就是好,幼时学堂的窗户,窗纸总是容易破,换成塑料薄膜,透光很好,可是经不住风。那时的窗,形同虚设。即使窗很管用,但室内也美不到哪儿去。水泥石板下垫上砖,课桌诞生了。夏日这样的课桌还能传递些许清爽,冬天来了,冰冷的石板饥渴地把小手收藏的可怜热量吮吸,努力让手和石板等温。炉子呢?不是有炉子吗?
说到炉火,还真有。砖块和泥巴合作,堆成了形似长高了窝头般的“蛤蟆炉”,又名旋风炉。这种炉子乡间红白喜事灶房爱用,简便、火旺。学校里盘建这样的炉型,可能就源于此。但如此享受是在上学几年之后,在我最初上学的那一两年是没有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的农村,生活条件可想而知。记得那位慈爱的年轻女老师发明了一种取暖办法——跺脚。老师一声口令,教室里地动山摇。跺疼了的脚暖没?不知道。可是稀奇和快意让孩子们兴冲冲的,暖和便油然而生了。教室里冷得不行,下课铃是冲锋号。北墙下、西墙跟,孩子们挤作一团,你拥我搡,娱乐加取暖。那时冬天的太阳真怪,光亮如今却暖意不足。冷冷的光,再有刺骨的风,唉,这窗里窗外的冷啊。
学校受冻,对家的温暖倍加神往。房舍很小,是土坯屋。据说这还不是我的降生之所,我的降生地在村东一处更破旧的老屋里。不是我们家喜欢游踪不定,实在是政治风雨里曾祖父曾经丰厚的家底苦了全家。我记事起所住的西房,原本是东屋。祖上那个宽大的院落易主,东屋封前门开后门,偏狭的东院挤下了老老小小的八口。就这所偏院,还是后来被开恩奉还的。在风雨飘摇里降生的我,没有理会大人们承受的不堪和烦恼,独享着小屋的温馨与平和。
我睡得炕头正对着炉火,室内最温暖的地方属于了我。炉火旁向火的父亲和邻家大叔的絮谈,伴着暖意催我如梦。有天晚上炉火不幸熄了,烧暖炕在乡下是很通行的办法,母亲抱来柴火在炕洞点燃。可能通风不畅,或者柴湿,烟比火盛,母亲呛得直咳嗽。无奈,开窗放烟,搭起了门帘。我蜷缩炕角,母亲头裹一天蓝头巾,摆弄着柴火,使劲吹了下,烟灰迷了眼,咳嗽阵阵传来。窗里窗外,烟笼寒水月笼沙。
更多的时候,窗内充盈的是温暖。暖和的被窝,跳跃的炉火,融融的亲情。炉子再烤几块红薯、蹲一把茶壶,焦黄的烤红薯、绵软的醇香和鸣着茶壶的咕嘟声。晨起,大人们说下雪了,透过窗玻璃,外面是比窗纸亮许多的白。祖父已经扫通了小院去厕所的道,堆雪人的快乐我不稀罕,拿几片昨夜炉边烤制的喷黄嘎嘣脆的馍片上学,一路津津有味地咀嚼,脚下的雪一踢,如悠然的馍香,飞得好远。教室里的早读像一个自由市场的吆喝,背的什么、记住多少,我想老师也搞不清楚。
初中时我突然发愤苦读起来,离开教室,兀自投身于窗外的寒冷里。校园南墙根一块青石为座,冷得不行,掏出破旧的手帕包住脖项。我的晨读是有成效的。寒气里头脑异乎寻常地清醒,身旁的小树后来被我写进了作文。我说要和小树一起成长,它参天我茁壮,共同做栋梁。少年的勤学故事自老师的口入了家人的耳,晚年的祖父斜倚小屋的圈椅,津津乐道起我求学的旧事,仿佛谈起自家地里一株长势喜人的庄稼。从祖父欣慰的神情里,我获得了不少的满足。
与友人谈起要写这篇小文,友人说温暖在室内嘛。是的,室内的温暖是不容置疑的。但享受温暖不能离开窗的庇佑。一片窗纸,一块玻璃,甚至童年教室的那叶塑料薄膜,都让记忆充盈暖意。人们常说,心灵的窗户是眼睛。俗常日子,目之所及难免有寒意袭人的场景。近视镜遮蔽的眼,宛如窗口搭起了玻璃屏障。瞳孔和镜片形成的双层玻璃,难道还不能抵御尘世逼人的寒气吗?牵挂隔万水千山,祝福越千山万水,冥冥时空不能阻遏的温暖盈心满目,温暖在心间细细收藏。
寒冷,拒之于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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