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真的,他有很多的好。那些好,点点滴滴地散落在我的生活中,一如一匙盐细细地散落在一碟菜里。 因为被鱼刺卡过多次,我变得不敢吃鱼。在外面吃饭,被人劝来吃鱼,我就有些嗫嚅,这么大个人,说是因为怕鱼刺不敢吃鱼,多少有些难为情。每每这时,他总会适时地说:“她不吃鱼,吃些别的菜好了。”然后,给我夹别的我喜欢的菜。如果方便,他还会特意到厨间为我点我喜欢的菜。平日里,我只有一个时候吃鱼,那就是他特意带我去大理的一家餐厅吃鱼头。那家白族餐厅有两样名菜,一个是生皮,另一个是鱼头。我不吃生皮,每次去,就吃鱼头。鱼头可以做清汤和酸辣,我比较喜欢清汤,他就每次都让师傅煮清汤鱼头。吃的时候,一勺一勺地往我的碗里舀,对我说:“多吃点。”仿佛我已经饿了很久。
晚上在单位加班,他会开车在门口接我,且带我的住在一个小区的同事一起回家。晚上去朋友家,他一样开车来接。那次在朋友家里吃饭,晚饭后,天下起雨来,我便在朋友家多待了一会儿。雨仿佛越下越大,这时候,电话响了,他问我在什么地方。几分钟后,他的车停在了楼下。朋友送我出门,门内是朋友家里温暖的灯光,门外,车上的雨刮在大雨中刷刷地划着半圆。我告别朋友上了车,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我一向体寒,一到冬天,手脚冰冷,有时候睡一整个晚上也捂不热。他在家时,会轻轻为我搓手脚,我晚上常起夜,每次上过卫生间回来,手脚又冰了,他就重新为我搓搓手。
女儿慢慢大了,我得了一个限制:她不让我买太贵的东西。有一次上街,我看上了一条裙子,价格有些高,我便有了顾虑。他看着我:“喜欢就买吧,我就帮你一起撒一次谎。”回到家里,女儿看到我买的裙子,问我买多少钱,我有些心虚地说八十元,女儿明显不相信地说:“这裙子不贵嘛。”第二天,他有些得意地告诉我:“昨天晚上女儿问我你那裙子买了多少钱,我告诉她只买了一百八。”——我们俩露馅了。
上个星期,一位亲人去世了,他开着车带我去奔丧。一路上,他努力地想要开解我,说我身体不好,到时候别太伤心了,说我们去到了,就是尽了心意。但是后来,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沉重。去到那里,吃饭的时候,我端着碗,忍不住抽泣,他疼惜地轻声说:“别哭了。”夜里,我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他轻轻伸过一只手臂,揽住我。“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痛!”我的那些无以言表的痛,只是他懂。
奔丧回来,母亲又生病住院,做了一个手术。他忙前忙后,找病房,与医生协商,落实吃饭住宿,把一切安排得很妥贴,而我只是陪着母亲。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也对他说过,如果我们俩不是夫妻,我想我们会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有九分的好,不好只是一分,但是,就这一分,许多时候还是让我疼痛。
我不喜欢他喝酒。他是那种切切实实的大男人,面对酒时,喜欢豪饮壮语,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进入醉态。不必对他说“你喝醉了”,和所有喝酒的人一样,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醉。每一次,他喝醉了酒,便醉话连篇,胡言乱语,乱麻麻不知所云。也许喝醉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醉酒时的这种“洋相”,且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着酒对他身体的伤害,便一次又一次地劝他,请他别喝酒了。他说好,以后不喝了。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他又喝醉了。他总是那句话:“朋友在一起,没办法。”每一次喝醉后,他头痛,我心痛。
我不喜欢他晚上在外面打牌。给他打电话,他总是说一会儿就回来,但是,打一次电话他不回来,打两次电话他还不回来,打了三次电话,久久地,楼梯上还没有脚步声传来,心里就一点一点生起了凉意,且慢慢凝集成疼痛。我曾经很认真地告诉他:“其实我很寂寞,你知道的,因为不肯将就于这样那样的圈子,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我的朋友很少,你白天都在外面,晚上,你不要再丢下我。”他有些歉意地说以后会多陪我。然而,在许多夜晚,我仍然要一点一点恐慌地靠近那种疼痛。有时候,他一夜不归,第二天起来,自己感觉眼睛干涩涩地,这时候,看见他开门进来。窗外明明是阳光灿烂,自己却感觉活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在单位里开车,平时在家的时间不多,不是下乡就是出差,不忙工作的时候,又忙着和朋友在一块。难得在家吃顿饭,我忙碌一通,饭菜摆上桌,他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说要出去,然后便去鞋柜前换鞋。我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看着桌上的菜,真想把菜都往他头上砸过去。
记得那次,我有些清凉地对他说,我真想出家去当尼姑,每日里诵经拜佛,心地清朗,不再期待,不必挣扎。他有些惊讶地看我:“你真是这样想吗?”我“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在我的内心里,向往着一种清静无染的境界。过了一会儿,他很认真地对我说:“那好吧。只是,我要盖一座庙,在你对面的山上当和尚。”
或许,我们便这样了,爱且恨着,恨且爱着。爱到疼痛时,会想起那一片清静之地;想起那一片清静之地,又想起对面的那座山。
不论这世界是寂寞还是喧嚣,清凉还是热烈,他已是我温暖且微微疼痛的尘世。假若真有一天削发为尼,待每天诵过经拜过佛,我或许还是会无意地看对面的山。他说过,要在我对面的山上当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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