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样女子。“琴者,禁也”。琴不是好弹的,要讲鹤山凤尾,要着鹤氅深衣,要择静室高斋,要有知音相对。“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所以说琴样女子是女中之王,清贵孤高,少有人仰攀得起。试问有几个男人是真正的知其音者?所以她们宁可当哑子。一张案上蒙尘的琴,犹如一把壁间张挂的剑,用武之处既是没有,就有一种前生命定的孤寂。韩愈作《猗兰操》曰:“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守的就是这份不肯下降的孤高,而黛玉也只好无人处自弹自唱:“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恩。感夙恩兮不可辍,素心如何天上月。”西泠名妓苏小小,才华高绝,一十九岁染病而死。病体沉重时,有人问她可曾有什么话留给那些日常交往的人——既是交往,当可称友。她答:“交,乃浮云也;情,犹流水也;随有随无,忽生忽灭,有何不了,致意于谁?”把死都变成这样清楚和孤绝的事,她是一个典型的琴样女子。琴样女子多下落不明,不知道流落到哪一处红尘。也许你的身边就有,可是人世苍茫,她并没有对你弦或歌,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张不肯弹响自己的琴。 棋样女子。这样的女子,有心机,有手段,有套路,有规则,看似平静,平静中有杀机,看似安然,安然处孕惊雷。别看她安静沉默,或娇憨妩媚,很可能你在欣赏和心仪她的时候,她已经把你看作棋坪一颗子。你不要给她机会,一旦好风起兮,必然如龙如凤,飞舞九天,而且为了能冲上霄汉,不惜一切。古往今来,红妆女子,不动声色中变成日边红杏,倚云而栽,甚至自己成就一番帝业的,都是如棋女子。虽然说“幽窗棋罢指犹凉”是十分惬意幽闲的境界,可是男人你要小心了,能操纵棋样女子的人不多,多半会被她操纵了,霍然梦醒,往事历历,你才伤心地发现她的明眸皓齿中暗含的玄机。棋样女子一半的命运是用来拚搏和争取,一半的命运是用来扩张和维持。但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事如棋局局新,她们的悲剧命运就是到最后总是被另一个棋样女人取而代之。她的聪明把别人变成她的棋子,她自己却不足以抗拒命运这双无形巨手掂来播去。这样的女子或穷或富,都胸有大志,或顺或逆,却永远坚忍。男人是打不垮他们的,能打垮他们的,只有命运,所以武则天才会立一个无字碑,千秋功过,任人评说。命运如此,夫复何言。
书样女子。深沉、博大、睿智,悲观主义。看世事如梦,悲凉之雾,遍披华林,相信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所以热闹起处,先看到夜阑人散的结局。但也因为先在思想上打好一个色调较低的底子,反而更有益于安宁平静的生活下去——一个对生活没有过份奢求的人,幸福反而更来得快一些。当然,书样女子也总要嫁人的。她最大的幸福是嫁给一个书样的男人,才能真正实现比翼双飞的境界,就象杨绛和钱钟书,两个人在书中得到最大的宁静,在彼此身上得到最大的安慰。但是对一般男子而言,娶一个书样女子却不是喜剧。你无法驾驭她的灵魂,而且如同登梯,你一日停留,她就从你身边悄悄走过,只留下一个遥远的影子。女人一旦迷上书山胜境,男人有福了,你会少了许多她在外边疯玩疯闹,把头发染黄染黑,把嘴唇涂红涂绿的忧虑,但你也必须接受一个让人沮丧的现实:就算踮起脚来,你也无法理解她的全部含义。
画样女子。这样的女子,美是不消说的,能上画自然脸目漂亮,仗着好颜色倾了人的城与国,这就叫青春无敌,让人没脾气,例如四大美女。但是,西施无非一个浣纱女子,貂婵也不过一个女侍,青春的美丽抵不过有些浅薄的底子。吴文英为一个人的精通音律的侍妾填一词《高山流水》,拿西子跟她作比:“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你看,古人对西施早就有这样的感慨:美则美矣,少些诗情,徒有画意。爱美的男人得之有福了,深刻的男人则有些不遂心满意。而且当画样女子如同青藤把自己和树样的男人缠缚在一起,就少了精神上的并肩站立。而且岁月如水,容颜老去,只落得靠着回忆自己昔日的美丽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最大的消遣,也不过闲坐说玄宗而已,而已。一朵花老在岁月里,是时光给画样女子的最大的哀悯和讽刺。这样的女子外不能主宰命运,内不能主宰内心,所以只能随其流而扬其波,将身抛在大海里,随水浮沉,不知所归。
诗样女子。诗人也者,如同薄暮落梅,美则美矣,了则不了。什么事情都能触动神经,一洒同情之泪,所以说诗样女子过于情绪化,所谓“春荣花谢秋折磨”,伤春悲秋是常事。这样女子,无论命运如何,内心总在漂泊。一茬又一茬的诗样女子,本身就是一阙伤春的诗词。一个女子与贺铸相恋,别后寄之以诗:“独倚危栏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片心。”唐琬被迫和陆游分开,再见时和之以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你看,这样女子,非诗而何。当然如诗女子未必都会做诗,但必是情怀如诗,多情、忧伤、美丽。生活的悲剧就在于把美丽撕碎给人看,这也成了诗样女子逃脱不了的命运。黛玉是标准的诗样女子,感性如宝玉是喜欢的,爱的就是那颗敏感的诗心,但是两人却都不见容于尘世,所以只能在走投无路时一个离世,一个遁世。毕竟生活就是生活,它不是诗啊。
酒样女子。光阴把女子情怀酿得如酒,如桃,望着芬芳可爱,尝之如饮醇醪。这样的女子三十开外最是美丽,世事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市侩和冷酷还离自己很远很远。不会见了哪个男人就乱抛秋波,但知己对坐,哪怕什么也不说,安静坦然的友情也就让人微微地醺醉了。这样的女子很低调,是青石板上微雨里静静走着的那一个,目光平和澹定,把自己融入周遭暮色苍茫的世界。孤独?不怕的,呼朋引伴?不必了,伤春悲秋么?有一些些。也想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来让自己爱一爱,梦还在做着,还没有做醒,就已经知道是梦了。就象我见到的一段话里描写的:“这大概就是成熟吧:一种明亮而且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男人得之未必如妻,只要如友,就是有福了。但是你自己先须够格,否则她不见得会不理你,但你却会有一种怎样努力也触不到她的内心的尴尬。至于所谓的情色男人,想要套牢她,免了。
花样女子。所有美丽的女子都如鲜花,开在世界和时间里,诗酒趁年华。红牡丹、白海棠、紫藤萝,试问哪一种花不美呢?初开时迎风摇晃,半开时娇嫩欲滴,盛开时灼灼其华,开败了,绿叶成荫子满枝。世上好女子一茬又一茬地成长起来,这对于男子来说既是福分又是折磨,整天想着如何才能得到最多。但是世上好花千千万,千万不要辜负了你手中最可珍惜的一朵。她肯供你攀折,陪你苍老,伴你走过青葱岁月,你的遗忘和背叛会让她无路可逃。花样女子的典型命运本来就是落红成阵,零落舞东风,就算怎样爱护珍重,都是留不住的,更哪堪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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