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救药地恋上董桥的字。他的《旧时月色》,他的《文字是肉做的》,他的《今朝风日好》。一分妖娆,三分清丽,两分妩媚,四分古意。在他的字里,只几笔勾勒,那些人物,事件就像一朵初开的花,瓣是瓣,蕊是蕊,水灵灵地分明。 我不知道有每人在董桥的字里读出几分沧桑。我却认为是有的。有一种把风景都看透的淡定与从容。 冬。在董桥的字里渐入纵深。异乡的阳光带着微薄的凉意散落在风里,有些羞涩的瑟缩,游走在季节的边缘,不肯深入。我怀念热烈的夏天里那些花一般盛开的青春,怀念遗落在苍翠蓊郁里的清脆笑语,清澈如流泉,婉转如莺啼。可是,夏天已经走远,在某个夜晚我的睡梦里,离我而去。 喜欢在冬夜里,抱了个暖水袋与书相逢。北方是有暖气的,可我的指尖依然要依靠暖手宝或者暖水袋来取暖。滚烫的水灼烧着红色的胶皮,隐隐有一股皮肤被灼伤的味道。和墨香,纸香,桌子上正冒着热气的咖啡香,弥散在空气中。有些暧昧。 在这样的空气里,我开始怀念江南的某个地方,那个盛开着白玉兰的地方,一年四季花径幽香。但是,我只是怀念,只是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去到那个地方。而今生,我知道自己或许永不会再踏足那片土地,那片让我失去了两个最疼我的至爱亲人的土地。 我还开始怀念乡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在冬天怀念乡村。或者,是因为冬的慵懒和寂静容易让回忆发酵。像读书时食堂里雪白的馒头,绵甜的香袅袅的从窗口溢出来,穿过操场飘到教室。诱惑着我们的胃。 回忆就是如此强大,能把时光从今天倒流到很久很久以前,穿山过水,越过荒草飘摇的城垣。抵达最初的那个马苋菜蓬勃生长的乡村。当然,还有野花,洁白的雏菊,满野浅紫的紫蓝草。我们大把大把的采。抱在怀里,让花儿和自己一样开。 那些花儿,在异乡的城市是看不到的,哪怕是盛夏花开的季节。起码,我没有看到过,成片的雏菊和成片的紫蓝草。 它们只在南方生长,或者,在记忆的圃园生长,在梦里开。繁繁盛盛的开,招招摇摇的开。不小心,你就迷了眼乱了心。以为,轻舟已过万重山,与故乡的叠山障水,都已在舟后。 有时候会觉得很疲惫。写字,生活。可是,我依旧劝解别人:其实生活的本身很简单,是你自己让生活复杂了。好象疲惫与复杂不复杂还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累。忽而会傻傻的想,真空里有没有疲惫,如果我们可以生活在真空里? 可以吗?不,不过半月没打电话。友就在电话里说: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恐怕你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笑笑。 她是错的,我能想起来,却不肯拨那几个数字。 沉默,冷静。 我记得有一段岁月不是这样的,常常笑,笑起来像盛开的花,像展翅欲飞的蝴蝶。即使不笑的时候,眉目间也是含了笑意的,带露的洁净。身体里也有一种香,像那只刚刚剖开的青木瓜,莹白的籽,玉白的瓤,淡淡的香。他总是愿意从身后拥着我,把头埋在我的长发里,深深的呼吸。我就笑,反手挠他的腰,我挠,他也不动,说我的手是春天的柳枝,软软的,很舒服。桃花也在身后凑热闹,笑意盈盈。 那个城市真美。每一条街巷都因为我们携手走过而叮当有声,清越如风铃。那时候,好象我的手不曾冷过,总是温热的,绵软的温热,在他的大手里,乖乖巧巧,老实又听话。等那样的时光消失,我才懂得:那叫恋,眷恋的恋。 什么时候开始沉默的呢?其实不是冷静。是沉默。因为沉默而让人觉得冷静。最美的风景都已经看过了,前面即使有玫瑰盛开的花园,可是,有雏菊吗?那种白色的,纤尘不染的雏菊? 雏菊只在某段年华开放。我们都懂得。它不是年少,不是青春,只是某个恰恰好的时间,但是,每个人的生命中,它只开一次。或许,一次都不会开。 别的花,开得再美,我都不喜欢。因为,除了雏菊,它们都有风尘味,尤其玫瑰,风尘味太重,重得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不小心就会掉在地上。花容失色,枝残叶凋。 唯有雏菊,才有等把风景都看透的透明单纯镇定从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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