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浩瀚无际、尽现历史深邃的森林。无法以经纬定其坐标,也没有谁为其准确纪年,在这种时空混沌中生命孕育其间。 苍绿厚实的叶子与粗细各异的枝柯相互搭拢、纠缠,在天地之间构建了一个稠密的层面,让大地充满神秘。强烈的太阳光却倔强地直直穿透这层面,强劲在光线直扎大地。微尘在空中浮荡,使得太阳光线成了一道道柔白浑圆在光柱,交错着把天地形成浑然一体的实物。地面呈现出深沉的黑褐色,表现出土地肥沃的质地。而这肥沃更要诉说的是无数个春秋交替的历史沉淀,这份沉淀的凝重,让新生嫩芽的小草和爬行其上的蚂蚁显得渺小且脆弱。 然而,矗立于这片土地之上的这棵老榕树却最有见证时空沧桑变迁的权威。它的躯干粗壮,树皮呈一种角质状的硬实,足以说明其树体之内年轮的层层叠叠。老榕树须髯摇曳,须髯之上又长着枝干健壮的小榕树。远一看仿佛一位长须老者拥着子孙们讲故事。而事实上这棵经历了漫长历史冲刷的老榕树也确有它要陈述的故事:“在距此时很久以前呀,这天地间还有人类的时候、、、、、、”它总是以此开头,因为它从那时——天地间还有人类的时候路走来,多少次地壳变动,山川没入海底,平地深深凹入崖谷,斗转星移,老榕树以其不动的躯体感知了太多的动荡,包括人类的生与灭。 从遥远的冰川时代再到人类可以以自己的头脑借助科技来主宰世界的文明时代,这是一程曲折的异乎寻常的路。厮杀、争夺、统治、生育、成长、、、、、、在艰难中人类一步一步推进。推进中人类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越发信任自己可以主宰一切的能力。于是大自然成了这推进中的牺牲品。想到这儿,老榕树抬抬慵懒的眼皮,望望它现在置身其中的这片大森林,眼角纹舒展开了。“大自然因没有了人类而变得健康美好。”但这是个悲壮的事实。老榕树继续垂下头进行它的回忆:当初人类若是将对大自然的关爱与索取同等重视,也不会使得资源耗竭,使人类下一代再无可利用的资源而穷途末路。老榕树当年以其年轻的锐利双眼看到人类太信任地下水资源的丰富而肆无忌惮地污染浪费,殊不知这点滴水源也是像它这样的自然植物用根系努力存留的。它原来生活得那座大山,也在人类贪婪的开采挖取下成了僵死的躯壳。绿色没有了,沙子乘机嚣张,而人类则躲在物质丰盈的房子内咒骂自然。大地无语,它只是一次次为人类敲响濒临灭绝的警钟,警惕人类关于资源用之不竭的想法的荒谬与危险。 记忆翻转到这儿,老榕树的身上一阵痒,它扭动自己有些衰老的身躯进行检查,发现两只拖着白色硬壳的蜗牛在它身上爬行。榕树慈爱地用枝条抚摸一下它们,顿时小蜗牛的头缩了回去。老榕树注视着这种蜗牛壳骨质的白色,它想起当年在山上眺望到的可可西里,以及那些遭猎杀的藏羚羊骨头的惨白。人类的贪欲无限制地膨胀,静默无语的可可西里被猎枪的响声和人类狰狞的笑声撕得支离破碎。老榕树冥冥感到心脏的隐痛,闭上眼睛,它记起了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权利、钱财、、、、、、人类的进步伴随着这一切的膨胀,空气充满了浮躁与紧张,财富已被风干成干瘪的钱财和物欲。人与人之间再无诚信,战争随着科技的先进变得频繁激烈。人类逐渐地对死亡淡然,再很少为流血忏悔。它也曾眺望到了深夜中的万家灯火,眺望到灯火下人类的浮躁和对亲情的漠然。“家”成了人类冷落的字眼,忙碌之中父母的翘首盼望被儿女视为微不足道。亲情再没有面对面沟通,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线路的连接,两地话机的急促挂断。老榕树长嘘一口气,它又想起人类灭亡的时候留给它的无助、慌乱、留恋的眼神,殊不知正是由于他们自己对大自然赐予的不珍惜而导致匮乏,对诚信的背弃以及对亲情的漠视而导致虚无,匮乏与虚无使得人类成了风干的甲虫的躯壳,风吹即散,悬浮游离于空中。 此时已近黄昏,森林更显幽暗诡秘,到处弥漫着湿润的、带有新生枝桠微苦的气息。老榕树抖抖它长长的须髯,像位博学的老者,慢慢闭上洞察万象的双眼,仿佛在沉思、回味着什么。在它的根部爬过一只黝黑的甲虫,急促地大概赶着回家吧。树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使浩瀚的森林浸入时隐时现的回声之中。猛地一只夜鹰“扑腾腾”冲出巢穴,惊得在母亲翅下酣睡的小斑鸠瞪大眼睛。 也许明天,老榕树又会以它苍老的声音向这些新生命讲述:“距此很久以前,在这世界还有人类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