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关系很好,虽然没到穿一条裤子的地步,但初中的后两年,却能够睡一张床,同一条被子。显见,在已然很注重个人隐私的时代,这种关系,绝对是终身的兄弟。 他叫育杰,过命的交情,这些年来,一直想提笔写他。但一是不忍,二是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如果硬要写,那就是无病呻吟。 可后来渐渐想通了。人生,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无病呻吟,何况,我笔下的文字呢? 我交普通朋友,也先要过眼缘。说穿了,就是外貌协会。不帅不漂亮的,根本不愿也不想去交往。育杰肯定是帅哥。 我们关系升温,是在我的15岁生日前夕。家乡这个地方,3岁和15岁生日,是要大过特过的。3岁,意味着已经懂事;15岁,表示已经成人。 育杰比我大两岁,他过15岁生日的时候,我们还行同路人,我的朋友很少,少到刚够一桌麻将,而我也不想扩大这个圈子。 但到我15岁的时候,这个情况变了。他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成为了我同桌兼舍友,后来他通过与人换床,跟我挨到了一起,我们又变成“床友”。 在我15岁生日的前一周,他问我,“你开锁(即15岁生日)叫我吗?” 我笑,没回答。 他继续说,“你看,我开锁时没叫你,那时也不认识。但我们现在是哥们,你开锁,我不去不好吧?” 我还是笑,不回答。 他又说,“家里大人肯定不给礼金啊。这个没办法往来(即上出去的礼金,迟早有一天会再回来,所以叫礼尚往来)。” 我说了句,“你可以不上礼,但照样来就行了。” 他笑了。 开锁的那天,他准备了一个硬壳精致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后来我写了一些日记在里边。我有记日记(其实写的都是散文、诗歌、杂文、短篇小说)的习惯,但内容却绝不是日记。这个笔记本满了,就放起来了。 初中毕业,他没考上高中,也没考上中专,就准备外出打工了。我上了中等师范中学(当时叫中师,跟高中同等学历,但毕业后就可以到中学、小学教书育人)。 育杰问我,“你会忘了我吧?以后也不会常见面了。” 我还是笑,但说话,“肯定会忘了你。见面,应该会常见。” 其实,我说错了。我不仅忘了他,也再没有见过他。 三年后,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继续我的学业。 2004年过年回家的时候,一个同村兄弟突然跟我说,“哎,董啸。那个育杰,淹死了。去年夏天下河淹死了。” 我一愣,猛然觉得一种巨大的伤心袭了过来,差点不能自止,泪肯定是下来了。 后来才知道,夏天极热,他到桃清河洗澡玩水,陷入了村人挖沙的坑里,坑至少四五米深,下去就没上来。 我突然想起来,他根本不会游泳。 记得那两年,夏天,当我们脱得赤条条,一跃入浊漳河中游戏扎猛子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他只是慢慢地走下河滩,只在没腰深处玩着,再不敢走入深水一步。 我实在记不清,我是怎么学会的游泳。仿佛在12岁那年,突然就会了,虽然是狗刨,但省力有效,而且还能不断扎猛子,一扎下去,在水中潜游,十米外,再露出头来,感觉很英雄的样子。 但育杰从来不这样。 每每看到他赤着身子,站在潜水区的样子。我就有点黯然。 但想不到,他竟淹死在了水里。我也实在不清楚,跟他同去的人,到底会不会游泳。桃清河附近村庄的人,没有游泳的习惯,村里的男男女女,大部都不会游泳。而我们浊漳河附近的村庄,十个有九个,倒是会游泳的。 如果是我们,他首先肯定是不敢下深水区,即使下来,也会救他上来。 我和他关系好,只我们知道,大人,也不知道的,并且,不是一个村庄的。所以,大人并没有通知我参加他的葬礼。而且,他属于早丧,必然是草草办理。可能,同龄二十来岁的同村朋友,根本既没得到通知也没去。 我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但错过了,想是命运。我性格本是比较悲观阴冷的样子,所以,那天他逝去时,想必,我根本没有感到什么预兆和不舒服。即便有,也忍痛了过去。 一个交情过命的兄弟,就这样去了。 我还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他,1999年的秋天,当他告诉我,他特别喜欢那个叫雯静的女孩时,其实,我也已经暗恋那个女孩半年多,但一直没敢跟她说。 他说了后,我就支持他追雯静。他追到了,我为他们高兴。然后,我就决定永远忘记这个女孩原来在我心中的暗恋,把她变成兄弟的女朋友。 2000年秋天后,我们各奔东西。在后来的4年中,及至我最终得到他的死讯,这之间,我都没有联系他。 这里边的原因,一方面是我可能还是没办法面对那个叫雯静的女孩,希望他们能够幸福,我还是少出现为好。另一方面,我想,交情过命的兄弟,就算五年十年后再见,这份情,也是不会变的。等到他们结婚生子,我再见,就能顺其自然。 想不到的是,竟在我仍在读书,并将还有三年读书时光的时候。育杰就去了。 我没有遗憾,也没有不能割舍的情怀;但这份逝者的痛,却永留在心底了。时不时,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它会伴着伤心和泪水出现。 还有那个笔记本,看到它并不孤单地插在满满书柜的一角时,我会涌上一种孤单。 幸好,我也并不常回老家。 (作者:董江波,网络作家、半壁江中文网创始人、天涯社区著名版主、专栏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孤男寡女》《守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爱》,诗集《春花秋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