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文山今天收工奔跑着回苦楝寨上,他离家很远就在大声喊着妈妈。已经是二十岁过了的他是个大男儿了。他高高的个子,被太阳晒黑了的脸上充满了欢笑,在水田里劳动把裤管卷得高高的,光脚杆,光脚板奔跑着。今天他好高兴哟,他奔跑着回家,他要把高兴的消息早早告诉给敬爱的妈妈,让妈妈早知道几分钟,要让妈妈也早点高兴啊。
“妈妈!妈妈!……”文山岀着粗气又高声喊着。
“哎!山山呀!妈妈在这里啦。”一位放牛“老太婆”在那树林里应着声。文山奔跑着来到那树林里,来到了妈妈面前。他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喊着妈妈,他就像个少儿,他拉着妈妈的手,他偎进了妈妈的怀里,他向妈妈说:“天上的乌云散了。”
妈妈问儿子:“山山,有什么好事,把你高兴得这样?”
“妈妈,你的儿子文山有参加高考的资格了。我要去参加高考。”文山站在妈妈面前,说着话眼泪都流岀来了。
“有……有……有参加高考的资格了?参加高考?参加……高考?这是做梦吧?”妈妈带着疑问问儿子。
“妈妈,这是真的,是真的呀!”
“是真的?真……的?”妈妈摇着头说,“儿啊!你出生于这样的家庭,连初中的门都进不了,还会允许你去参加高考?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份啊!”
“妈妈,推荐升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考生的条件再不论家庭历史和社会关系,只要求本人表现好,热爱劳动,热爱社会主义。具有高中文化水平,年龄可以放宽到二十八岁。这是党中央的决定啊。”
“山山,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妈妈,这是公社中学里教语文的杨老师今天上午骑着自行车专程来吿诉我的呀。他说他们几位老师也希望我去参加这次高考。”
哪位杨老师呢?山山又是怎样认识的那位杨老师的呢?
那年的那一天,文山在那所古庙学校后面听课,当他聚精会神记录时。一个人影不知在他后面站了多久。下课的铃声响了,文山也下课了。当他合上书本,把那枝爸爸给他的钢笔揣进衣包里,他准备离开回家了。当他把头一转过来,他看见一个穿着中山服脑前额上已脱发秃顶的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文山惊了,文山不知道他是谁?难道我在教室后躲藏着听课也会被监视?他向这位中年男人微微笑了笑,敬了个礼!文山就要离开他了。
“小伙子,你不要害怕。我姓杨,是这学校里的初中语文老师。”
“杨老师!”文山喊着杨老师,站直身子,又向他点头敬礼!
“小伙子?你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什么大队什么生产队?”
“我叫文山,今年十五岁,家住向阳大队三生产队。”
“你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杨老师说着,向文山要了笔记本看起来。杨老师看了文山的笔记本,又看了看文山说:“字,写得很工整,语句也很通顺。还有深刻的学习总结,有数学、物理、化学……练习题。我发现你在这后面听课好多次了,今天我特地要向你问个明白。你有这样的决心,这样刻苦,怎么不进学校读书呢?我教了千千万万的学生,还没有发现像你这样刻苦的学生。”
杨老师十分感动,他无论如何要文山到他的住室坐坐,无论如何要文山吃上他到伙房打的饭菜。他总认为这个娃娃文山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讲岀来,他要他讲岀他心中隐藏的话,使他搞个明明白白。在杨老师的再三邀请下,文山也就不推辞了,他来到了杨老师的住地,他喝了老师的茶,他吃了杨老师端来的饭菜。杨老师总是一个又一个问,文山的回答杨老师知道了文山的一切情况,没想到这个小学毕业生头脑里有这么丰富的知识,杨老师痛惜面前这个孩子,杨老师也只有摇头叹气。他对文山这种好学精神,他真的很感动。杨老师说:“文山,你不能作为我的在校学生,但可以做我的社会学生。也是我们有师生缘份吧。孩子,你要多学知识,我尽力帮忙,初中教材我给你,高中教材我给你。对于难题,你一周或者十天来一次吧,我能解答的尽量给你解答,我不能解答的,我又向其他老师请教解答。”
文山就这样认识了杨老师,就是这样得到杨老师的帮助的。通过杨老师介绍,又认识了周老师、李老师、王老师。
这几位老师聚在一起,都叹着气,都发岀了内心的语言:这个孩子的父母有“罪”,“爷爷”、外公有“罪”?孩子他又有什么罪呢?为什么要把这样勤奋好学的孩子关在校门外?为什么要剥夺他学习的权利?几个老师最后决定,把文山叫进教室里学习。几块钱的书学费大家决定捐资代缴。
那一天,又走进杨老师住处的文山,杨老师高兴地喊着他说:“文山啊,你今天就不要久留了,回家去告诉你妈妈,你明天就来这学校里读书了。”
文山听了杨老师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杨老师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几位老师的恩情。”
“文山,你好好学习吧!我教的是初中毕业班。你就到我班上来学习。通过我多次查看你的学习情况,你赶得上这些功课的。”
文山回到寨里,向妈妈讲了去公社中学读书的事。妈妈也万分高兴。妈妈赶紧给文山把上小学的旧书包洗了,把文山那件补疤较少的衣服洗了,又用针线把破洞用布再补疤,妈妈说:“笑破不笑补。衣服烂了补好就是好衣服,可挡寒。无钱买布缝新衣服,旧衣服补好一样穿。衣服要勤洗,水是不会要钱的。衣服脏了不洗,人穷水都穷吗?”
天亮了,妈妈煮好了早饭,文山也早早起了床,把那两条大水牛牵到林子里去啃草。妈妈呼喊儿子回家吃早饭,妈妈生怕儿子进校迟到。妈妈煮的是红苕混合饭。妈妈又用瓷盅给儿子盛饭,让儿子把红苕混合饭带到学校去做午饭。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把大地照得亮亮的。文山高兴地辞别了妈妈,小楝生追跑到寨门边,看着远去的“叔叔。”文山下了寨,高兴地走往离寨七、八里路公社那所古庙学校。
文山走进了学校,走进了教室。今天实现了他梦中都想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愿望。他在凳子上坐得端端正正,老师讲的课他听得津津有味。他暗暗吿之自己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今天,要用优秀成绩来见老师,见妈妈,见自己。
放学了,他赶紧跑回家,忙着去帮妈妈把牛牵进圈里,忙着去把干柴草往灶边移。
文山进校学习大约第三天的下午的一堂课间休息时,一位老师细声把文山叫到一边说:“明天你就不要来学校了。回去和社员们在广阔天地里劳动锻炼。”
文山问:“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要去见杨老师。”
老师说:“你就不要去找杨老师了。杨老师正在办公室写检査呢。”
难道说杨老师是为了我读书而写检查?如果这样,是我委屈了杨老师啊。文山想着心里又痛起来。
这是最后一堂课了。上了这一堂课明天他就不会再进这学校了,再不会在这教室里坐着学习了。他又要去当小农民了,又要去和社员们一起耕田种地了。
要是能继续坐在这教室里学习多好啊!别了,老师们!别了,同学们!别了这座古庙改建的学校。别了,这间教室、课桌、凳子。
这一堂课时间过得真快啊,下课的铃声响了。铃声啊,你为什么要响起?为什么不把文山留在这学校里?留在这教室里啊?
真的别了,别了。文山依依不舍地走岀了教室,他路过学校办公室,他多想见一面杨老师、周老师、李老师、王老师……他看见了这几位老师在那里面,他们站在那里,站在那里,几位老师都发现了他,老师们皱着眉头,用手势示意着,示意着,似乎在大声说:“回去吧!孩子!为了你读书我们尽了力量的。但无法来继续……”
文山走了,文山流着泪走了。他又去和社员们参加劳动了,他又去当小农民了。
文山知道吗?几位老师就这样把文山这个娃娃收进学校,让他坐在教室里好好学习。这个学校的校长只有三十多岁,他也只有小学文化,因为他岀生贫农,缺少知识分子的年代他走上了讲台,当了小学教师。文革初,他很积极,特别是写大字报、批判稿虽然他文字上不通顺,但可以抄写别人的。斗争领导不用书写,只凭他那张嘴巴编的“罪证”就能使领导在台上挨打。他还用脚踢手打领导。领导被赶下了领导岗位,他是这样积极,他踩着领导的肩膀而当上了领导。这校长听说收了一位右派分子的儿子进初中学习,他对几位老师说:“我们的学校是培养贫下中农的子弟,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校长说着又继读狠狠地批评了几位教师,并向他们警告,希望他们站稳立场,下不为例,并在教师内部在思想上作一个深刻的书面检讨。
几位老师的努力,眼看文山就在校学习了。就是这校长几句话,谁也不敢留文山在学校里继续读书了。校长并要求几位老师写检讨,作为在教师内部检讨。校长好像还宽大处理了几位老师,没有向公社革委会汇报。
几位老师并没有断绝和文山的来往,他们暗地里给文山提供教材,暗地里批改文山的作业,暗地里给文山讲解难题。初中课本学完了,文山又学高中课本了。
这天,文革结束了一年多的这天,杨老师骑着自行车,在苦楝寨下面的坝上寻找着文山。他找到文山了,这个满身是泥的男儿,正在水田里和社员们一起栽插晚稻秧苗。杨老师把他喊上了田边,就像父亲见到了儿子,告诉他参加高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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