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清晨，落鲜妍像往常一样裹着被子安静地睡着，恬静的脸上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她梦见婧婧来了。婧婧是城里舅舅家的女儿，活泼可爱，见识很广。她说她有一个芭比娃娃，晶亮的大眼睛，金黄色的长头发，漂亮的长裾裙，灰姑娘才拥有的水晶鞋，谁见了谁喜欢。婧婧看着落鲜妍听得很入神，于是答应她，等过一个什么节日的时候就送她一个。那是一个什么节日呢，鲜妍之前从没有听说过，现在想想起来，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鲜妍看见婧婧抱着芭比娃娃一路跑来，披肩的秀发一起一落，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乳燕。鲜妍兴奋极地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没想到一脚踏空，整个身子羽毛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鲜妍“啊”地一声惊叫，随即醒了过来。

鲜妍失望地蜷在被窝里，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说：“怎么又是一个梦呢？”

鲜妍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安静地坐下来，这时候奶奶进门了。鲜妍关切地问：“奶奶，你哭了么？怎么眼睛红红的？”

奶奶转过身去，找块布子装着擦柜子，说：“奶奶没哭，眼睛进风了。”

鲜妍说：“奶奶，妈妈呢？”

奶奶的嗓子有点哽，过了一小会儿才说：“妈妈找爸爸去了。”

两年前，爸爸一直守在家里，勤勤恳恳，每天早出晚归，家里满是快乐的气息。爸爸喜欢讲故事，逗笑话，还会唱好多渔歌，有事没事都要哼上几句。爸爸曾说，等鲜妍长大了，就带她出海打鱼。鲜妍多么盼望自己早点长大啊，要是那样，就可以到渺渺大海一饱眼福了。可是，两年后，爸爸离开故乡到外面打工去了，至于做什么活儿，家里人啥也不知道。他隔一段时间就寄点钱回来，有时也打个电话过来，只是说“那边挺好”之类的话。

现在，鲜妍问起奶奶这个话题，奶奶只有抹眼泪。鲜妍想爸爸，奶奶想儿子，她们原本想着过年的时候有一个大团圆，可是，爸爸年前打来电话，说年节时单位人手少，走不开，自己加一个班可以挣双份工资，就不回去了。

爸爸不回来也就算了，没想到初五刚过妈妈也走了。

鲜妍心里很难受，真想大哭一场。可是，要是自己哭了，奶奶不就更伤心了吗？想到这里，鲜妍把泪水憋回去，说：“奶奶，咱们到海滩边走走吧，外面的阳光好明亮啊！”

二

那是一个偏远的小渔村，坐落在无边无际的大海边儿。渔村太小了，统共不多的屋子星星点点地散落着，无街无巷。只要渔民一出大门，就可以看见茫茫的大海。鲜妍常常跟孩子们到沙滩上玩，常常坐在几个圆滚滚的大石头上向远处了望。

鲜妍跟那些年龄不同的孩子们坐在那些大大的石头上，不过是了望从天边回来的那些小舟，小舟上载着出海打鱼的爸爸和妈妈，还有一篓又一篓的海鲜。

鲜妍一家四口，日子虽然清苦了点，但很温馨。特别是当爸爸和妈妈从远海满载而归的时候，幸福的味道充满了这个小小的家庭。

那叶小舟是这个家的钱篓子，聚宝盆，勉强维持这个家庭的日常所需。

可是，渐渐地，用这些海鲜去维持家用，越来越显得捉襟见肘了。物价一个劲儿地上涨，收入跟以前却差不了多少。怎么办？怎么办？面对来自生活的压力，爸爸试图到更远的海里打一些新鲜的海货，但还是不行。一则到深海打鱼很危险，二则打来的海货也不好出手，二道贩子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把价钱压低到了极点，好货也卖不上一个好价钱。

爸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去打工的，村里好多人跟爸爸一样，也外出打工了，于是，跟鲜妍一块儿坐在大滚石上看海的伙伴也越来越少了，就连拣贝壳的伙伴屈指可数，到学校上课的伙伴更是寥寥无几。“要是我也能跟爸爸到城里念书该多好啊！”鲜妍开始盼望爸爸挣好多好多的钱，把自己接到城里去。

奶奶却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又说天上不会掉馅儿饼，爸爸和妈妈挣钱哪那么容易呢。鲜妍是个实在的孩子，她懂事，明理，听了奶奶的话便不敢再有什么奢望，于是默默地帮着奶奶干活，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好等着哪天爸爸和妈妈从外面回来，也不至于邋里邋遢。

鲜妍一如既往地跑到大海边，坐在大大的滚圆的石头上眺望。她的眼前是一波万顷的大海，啦啦啦的波涛声，仿佛在唱一首永恒的歌儿。

鲜妍想象着爸爸和妈妈回来时会不会给她带新奇的小礼品，如果带的话，最好带一个芭比回来，不过，不带也行，婧婧不是已经答应过要送一个过来吗？

“鲜妍可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妈妈曾说。

“婧婧不是别人，她是舅舅的女儿啊。”鲜妍弄不清楚，妈妈为什么把婧婧说成是别人。

“天有不如地有，地有不如娘有。”妈妈曾说。

鲜妍于是开始想象，芭比是一个怎样的玩具娃娃，哦，她有金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漂亮的长裾裙，还有灰姑娘才穿的水晶鞋……

海风掀起鲜妍的刘海，把那张小脸吹得红红的，就像一朵鲜红的花瓣。

三

婧婧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三月中旬了。鲜妍跟奶奶一样，只说农历初几或十几，从来不说几月几号。婧婧说，芭比娃娃现在已经上路了，让鲜妍在家里耐心等待。鲜妍那一刻真是开心极了。婧婧说芭比娃娃个头小，走路慢，所以，到达鲜妍这里得好长时间。鲜妍当然说不要紧不要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话筒那边传来婧婧爽爽的笑声，她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显得很吃力：“鲜妍姐姐，愚人节快乐！”

渔人节！对，就是渔人节。上次婧婧所提到的节日就是渔人节。鲜妍琢磨这个给渔人定节日的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一个对渔民特别关心的人。

鲜妍忙向婧婧打听“渔人节”是几月初几，婧婧大笑着说：“不是几月初几，是每年的四月一日！”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四月一日，四月一日，四月一日是哪天呢？奶奶帮着鲜妍翻了翻月历，终于查清明天就是四月一日。哦，这个节日来得这么快啊！鲜妍想，等明年，她一定想送给爸爸和妈妈一份特殊的礼物，因为他们都是地道的“渔人”啊。

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鲜妍一直没有收到婧婧的芭比娃娃，不过，她并不气馁，她知道芭比娃娃很，路上走得一定很辛苦。鲜妍同时忙着实现自己的计划，她到海边捡回来好多精美的贝壳，把这些贝壳巧妙地组合在一块，用胶水粘好了。那是她们那里一座玛祖庙的造型，全用贝壳加工而成，细腻，精巧，一丝不苟，令人爱不释手。

这一切做好后，鲜妍觉得还不够，又找了一张竹生生的纸，在小书桌上摊开，把彩笔拿出来，在上面画上广阔无边的大海。鲜妍笔下的大海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面大大的镜子。一叶小舟从天边漂来，上面的人影隐隐约约，一位好像在撒网，另一位好像在整理渔具。天空中浮着棉花团似的云彩，一个劲地往天上长；云彩下边是无数的海鸥，有的看起来只是个小点儿，有的则展着细长的翅膀正在翱翔……

这幅画花了鲜妍好长时间，她左看右看，改了又改，最后让奶奶看。奶奶乐呵呵地笑着，说：“要是在上面写些字儿就更好了。”

鲜妍琢磨了好一阵子，最后给画打好边框，在右上角补画了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在左下角细心地写了几个字：“爸爸妈妈，你们好！累了一年，该好好儿歇歇啦。祝你们渔人节快乐，天天快乐。”又署上名字：“女儿：落鲜妍。”

鲜妍把这张卡片左看右看，最后把卡片轻轻地摊在小书桌上。

那天夜里，落鲜妍睡着，他做了一个美得不能再美的梦。她梦见爸爸和妈妈回来了，他们提回来好多好多东西，大包小包的，堆得家里到处都是，一个特别的芭比还装在未打开的包装袋里，大大的眼睛瞅着鲜妍一个劲儿地笑呢！

鲜妍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品盒送给妈妈，让他们在四月一日那天再打开。妈妈问她是什么宝贝，鲜妍只是一个劲儿地笑，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四月一日好像说到就到了，鲜妍在梦里看见妈妈小心地打开了包装纸，爸爸也凑过来看，边看边悄声地读着上面的字。两人的脸上浮现着灿烂的笑容，就像鲜妍笔下的太阳一样，温和明媚，光芒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