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回家,初次见到老人。她驼着背,手上拄着根拐棍,站在公厕门口,穿一身碎花的蓝色衣裤,看起来虽有些旧,但还算干净。头发全白完了,卡一发卡,梳理得整整齐齐。也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麦田,神色忧郁。虽说一个老人不上厕所站这,有些奇怪,可我也只当看过,心中倒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的是,后来的日子,家里的马桶坏了,与她相遇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看到她的时候,她有时站着,有时坐在台阶上。天气若凉爽些,她就在门口;天气若炎热些,她就进到里面去。许是因为见得多了,也时不时会打量我下。装扮一如初次,一根拐棍,一身碎花衣裤。 慢慢的,我开始注意她,看她的目光,也由陌生变成了疑惑。大热的天,厕所里各种气味混杂,十分难闻。她是谁?为何总是出现在这?没人给我答案。 这一切,从那个雨天开始,有了变化。 夏日的天气,让人措手不及。这不,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已是阴云密布。天空中翻滚着黑云,雷声轰隆,十分骇人。只见一道亮眼的白光划过天际,豆大的雨滴便倾盆而下。 大哥出门去上厕所,没有带伞,母亲让我给他送去。看着屋外的大雨,我心下是不怎么愿意的,可是想想,若我不送,等下他得淋雨回来,还是去了。 拿着两把伞出门,快步跑到那,我打了声招呼,放下伞就赶紧离开。走到一半,却想起了那张苍老的面容。她,不会在那里吧?我叹了口气,调头回去,果然在女厕中找到了她。 踌躇了一会儿,我终是开口询问:“阿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她好似听懂了,举起手指了个方向。我走上前去,扶着老人,颤巍巍地下了台阶。然后搀着她离开。 她走得极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在挪动,若是不留神注意脚下的步子,她就有些跟不上了。在路上,我一手搀扶着她一手撑伞,她不时侧头问我几个问题,有的听的懂有的听不懂,我都耐心回答了。虽不知道她可有明白,但是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老人的家到了,我送她进屋,房间简单到一目了然。一张床,一把椅子,几个碗和做饭的地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那一间老旧的房子,立在一片或高或矮的水泥建筑中,显得格外刺眼。老人笑着和我挥手,我也微笑,可内心却一片酸涩。 待我回到家,大哥早已在屋里坐着了。母亲问我去干什么了,这么久,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她叹息,指出老人家的方向,问我是不是那儿,见我点头,说道:“这个老人姓张,有一个儿子。丈夫早亡,全靠她一个人,吃苦受累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工作有了老婆也娶了,按说该是享儿子福的时候,可没成想,她那儿子是个没良心的,在城里买了房,却把老母亲丢在这,只是给点钱,管也不管她,造孽呀!一个老人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身体又不好,还能去哪儿?她待在那,估计是太寂寞了,想找个有人的地方吧。唉!”母亲叹了声,视线转向我们,莫名悲凉。“但愿你们长大,不要这样对我呦。”我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只是抱着她,说不会。母亲没说话,只是伸手柔柔地抚摸我的发顶。 …… 又是一年夏天,告别学校的我回了家,却再没见到那位老人。听母亲说,她去世了,葬礼办得极气派,他们全家都到了,礼炮奏乐几日不绝,出殡时人也很多,非常热闹。可听到这,不知为何,我心头划过一抹淡淡的讽刺。 难道,她需要的,是这身后的所谓“孝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