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海浪,海鸥,吉它,萨克斯管,还有齐秦……
歌声传出村庄,穿过林梢,散开在香花儿家的菜地里……
香花儿站起身来,挥袖擦了擦汗,凝神望着远天,仿佛天的尽头、大山的下面就是外面的世界。
娘家一起长大的姐妹们很多都去外面打工了,有去北京的,有去深圳的,有去新疆的……
过年回家,听她们讲外面的故事,直听得香花儿心痒痒;一起看春节晚会,她们说着屏幕上的那些演员、歌星们,谁是谁、哪个是哪个,谁快和谁结婚了……,直听得香花儿一愣一愣的,仿佛昔日的姐妹们一下子都变成了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电视上的俊男靓女的妹妹或者小姨子。真奇怪,出去一两年,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懂得那么多了呢?
香花儿好想去外面看看,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可惜,她也就只在心里想想,走是走不开的。
她爱自己的丈夫,也爱着丈夫的家。二十六岁,在城里人看来正是青春鼎盛、谈情说爱的季节,可她已为人妻,伺候着九十四岁的半瘫在床的公公,还有七十八岁的病殃殃的婆婆,承担着家庭的全部农活。
她喜欢小孩,丈夫也喜欢孩子。然而,他们商量好了,晚一点生育更好些;不然,香花儿就更累不过来了。
丈夫家兄弟姐妹七人,各有各的事业,都在外头生活。老家本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俩陪伴老人了,可是今年,就连丈夫也经不住城市的诱惑,去了远方,追寻发家致富的梦了……
曾听老人讲,先前,咱这后山里比前河里富得多哩!听听咱们这乡的名字:三仓!知道为啥叫这名不?就一个字:富!粮食多得满三仓,这不叫富啥叫富?还有咱们邻乡五库,都是全县粮食的主产区。再说说咱们的村子的名字:核桃村。多好啊!听着就香,就想把香喷喷的核桃仁塞满了嘴、使劲地嚼!
胡思乱想着,香花儿忍俊不禁了。偷偷地笑着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怕被谁看见了笑话似的。
核桃村在乡里算是偏远的了,可是,就这样一个村落,年轻人也个个怀揣梦想,去了远方。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需要她帮忙的人多着哩,谁又会笑话她呢?
香花儿弯下腰,手拨弄着,拔下一头大大的萝卜,扛上锄头,踏上了回家的小径。
早上婆婆还没起床,公公就闹着说要吃炖腊排。婆婆还怪老头子尽给儿媳妇寻事情。老得牙都快光了,还想吃腊排?做好了又没本事吃!
香花儿笑盈盈地对婆婆说:“没事!我现在就去炖上,到晚饭时总粑活得咱们都能吃成。早上咱们吃面,简单点。”
若单单从年龄看,公公应该是香花儿爷爷一辈还过些的人。人和人的缘分却是这么奇妙,人海茫茫,月老偏偏就让香花儿做了他家幺儿子的媳妇。小两口自己呢,还过得恩恩爱爱。
香花儿从厨柜里取出陶锅,再用长杆从棚子上面的吊架上挑下一副腊排,划了四根排骨下来,放进陶锅里,又撒了点碱面儿,兑上温水泡着了。泡排骨的功夫,香花儿已经准备好了做面条的工作。压面机自己家就有,压一次面,就现在家里剩下的这三个人,可以吃两三顿。做面,只需洗好菜就可以了。
洗好了西红柿、红葱,香花儿开始洗排骨。洗了三遍排骨,又洗干净了陶锅,再将排骨剁成一寸来长的段,放进陶锅里,倒上清水,就放到灶台上那个小锅眼里炖着了。炖排骨用柴火要比用沼气灶好,炖出来的骨啊肉啊的,味正,汤香!
香花儿在案板旁边的沼气灶上三下五下做好了西红柿鸡蛋面,端给公公婆婆,自己也在厨房里吃着。
吃面的当儿,陶锅里炖着的排骨沸腾了。香花儿忙放下手中的碗,打了锅里的沫子,在锅里加好了生姜、花椒、红辣椒、肉蔻,把灶里的柴禾退了退……
老人们饭量都不大,伺候完公公婆婆的吃喝,自己也就吃完了。
洗了碗,拾掇整齐,歇下后香花儿蹲在婆婆的躺椅旁问:“昨晚爸爸好吧?”
婆婆一别脸,狠狠地说:“老不死的又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老俩口感情好着哩。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拉扯大了七个儿女,共同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啊!在他们之间,“老不死的”是另类的昵称哩!
香花儿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婆婆的额头,笑盈盈地说:“妈,别骂爸爸。您也有老的时候哩!”
婆婆嗔怪地笑笑:“死女子!我都七十八了,还不算老?再老就成妖精了!”
媳妇头埋进到婆婆怀里,俩人笑成了一团。
笑够了,香花儿挺起身来,帮婆婆挪稳了躺椅,进屋去换公公的被褥、内衣了。
前些年,公公刚瘫下时,换内衣,尤其是内裤的事是丈夫和婆婆做的。香花儿光洗就行了。后来,丈夫去远方了,婆婆又干不动,一切就都由香花儿做。第一次单独给公公换内衣裤,公公死活不让,嘴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老伴儿的名字,还叫着香花儿娘家父亲的名字骂。香花儿羞得手忙脚乱。婆婆只得挣起病歪歪的身子,给老伴儿换。
看着婆婆吃力的样子,香花儿用手背遮着自己羞臊得发烫的脸,对婆婆说:“妈,你别管!让我来!”
和婆婆换了位,香花儿对着公公喊:“爸爸!你当我是你的亲孙女好不好?你当我是你的亲亲的重孙好不好?你这样想,就不害羞了。”
公公无语了,别别扭扭地配合着让香花儿换内裤。
香花儿说孙女重孙女,可不是乱说的。老人的孙女中还有比香花儿年龄大的哩!只是,她们从小生活在外面,与香花儿比,和老人一起生活的时间要少得多。
九十四岁高龄的老人,纵然身体健康,也有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何况公公是半瘫的身子。那内衣内裤,真是污秽不堪的哩。一天一换,也会结上大便的痂,更别说尿臊气了。被子十来天换洗一次都是慢的,床单、褥子换得更勤,差不多两三天就得换。内衣裤更得一天一换洗。
一次,香花儿为公公擦洗身体,擦洗前后私处时,老头子流泪了。
老公公含着泪对香花儿说:“花儿啊,你是我们老俩口子前世修来的儿媳妇,这恩情今世没法报了……”
公公的私处是擦澡的关键,水温要适中,力道也要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得克服心理障碍。
婆婆问香花儿,还害臊不?
香花儿说,我当他是我娘家爷爷不就行了?
老人的七个儿女,其实都挺孝顺的。只是,他们的事业在城市、在远方,难得在老人膝前尽孝罢了。
去年过年,大哥一家五口,三姐一家三口来看望老人。除了给他们父母的礼物,没忘了替他们在父母膝下尽孝的小弟的这个媳妇儿。就连大哥的女儿,也给她的小妈买了一件大衣,一双皮鞋。感动得香花儿眼泪都要出来了!
过年的几天,嫂子、姐姐死活不让弟媳劳作,说是她们要伺候香花儿几天,这样她们心里安稳些,闹得香花儿手足无措。婆婆便赶着香花儿去村里找打工回来的那些洋姐妹们玩。
一大家人在一起热闹了几天,大哥家要走了。三姐却还想住些日子,陪陪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老父老母。大家便鼓动香花儿跟大哥去城里玩,大嫂一家更是缠着让她去。婆婆也鼓着劲,让花儿去城里见见世面。
香花儿进城了。
距她初中毕业进城打工时,已十多年了。那年,她在一家音乐茶座做服务员。就在那时,她喜欢上了流行音乐。知道了齐秦、老狼……
一年多的打工生涯,使香花儿认识了城市。可现在,城市早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们的香花儿找不着北了。
对什么都惊讶,对什么都好奇!
《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大观园也莫过于此吧!
大哥、嫂子,大哥的女儿、儿子陪着她四处转悠了几天,为她买的东啊西啊的,拿都拿不动了;大嫂给她的钱也差不多原原本本地揣在兜里。可出门才几天,香花儿心里就发毛了,仿佛丢下襁褓中婴儿的少妇,急切地要回家看看自己的宝宝——香花儿放心不下家中的老宝宝了!
大哥大嫂说,有你三姐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可香花儿就是放心不下。
香花儿偷偷地出门,又买了些比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们送的东西更实用的一些老人用品,被大哥一家依依不舍地簇拥着来到车站。香花儿要回家了。
临上车时,大嫂偷偷地在香花儿的衣兜里塞了一千块钱,可还是被聪明的香花儿发现了。香花儿硬是把钱从车窗里撒了出来,对着嫂子大哥说,你们城里人生活不容易,解个手都要一块钱哩!村里就不这样,没多少用钱的地方。你们在城里好好过,家里有我哩!
我们的香花儿啊,朴实得如随处可见的蒲公英,美丽得象林子里的山芍药,清纯得如村子后面石槽沟的凉水泉!人啊……
二
香花儿从菜地里回来,一进家门,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卧着晒太阳的婆婆就挺了挺身,急切地对香花儿说:“英子从城里回来了,来看你,还给咱们送了一盒月饼,我说你下地去了。她让你回来去她家玩,有话要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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