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离开的时候,小刺在大把大把的抽着廉价的香烟。
扣子丢给小刺那么决绝地一句话,谁在你身边就对谁好一点,我不想再继续冒险。
小刺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随着犀利话语而来的,是扣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随后扣子随着那个男人上了那辆名牌的轿车,去了远方。一直没有回来过。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扣子有着并不光彩的记号,母亲是一个十块钱就能睡上一次的妓女,而妓女的女儿注定也是婊子,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从小到大,扣子一直习惯了那样的背景,无论别人叫她“野种”还是“小婊子”,她都是视而不见,她所在乎的并非这些。镇子上没有人见过扣子的父亲,而那些好事的坏男人就一直对扣子的母亲垂涎已久,都以挂上那个风骚的女人为荣,久而久之,母亲也堕入了风尘中,做了名副其实的妓女。扣子从小就习惯了男人在自己家里出没,从母亲的床上爬起,还有那些轻佻的诡笑。她习以为常地透着门缝看男人们在母亲的身上起伏,还有那些裸露男人身体。刚上初中的时候,一个臭男人拉着扣子垫在身下,张牙舞爪的摸着扣子的身体,告诉身下的扣子,小婊子,你要是听话,叔叔就给你买裙子。扣子无知的点点头,她以为所谓的听话就是母亲在小时候说的乖,不哭不闹。母亲拉走了男人,让扣子走开,便拉着男人进了房间很久才出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性是在初二的健康教育课上,那个谢了顶的男老师有所顾忌地吞吐介绍这个生理课程,班里的大多女生都害羞地低着头,只有小刺冲着扣子诡异地笑,扣子的脸红了半天。
时光不待人,母亲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对于男人,力不从心。那天清晨,扣子清楚的记得母亲坐在梳妆镜旁叹气了半天。扣子在一天天长大,伴随着女儿长大的是母亲的逐渐苍老。她不再着艳丽的妆,不再花枝招展的出现在男人堆里叫嚣。她开始素颜淡妆,那是扣子见过的母亲最美的姿态。彼时,扣子正在幡然蜕变,她穿起母亲的旗袍,站在镜子里舒展身姿,那是一段从丑小鸭蜕变到白天鹅的过程。小刺继续在扣子的身边谄媚的笑,扣子,你好美。你是都堇镇上最美的女人。扣子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喜欢这样的言语。她知道,她需要用美貌来征服一切,犹如年轻时的母亲。后来,母亲跟着一个临镇的男人远走高飞,留给扣子的是一叠叠十元十元的钞票。只是母亲走的很远,走的很轻。她知道,都堇镇始终不是她皈依的终结点。她想念母亲,但是她了解,母亲这样的选择是对的,女人的一生,没有多少青春可以再来,别让美丽输给了永远。扣子时常会想,母亲终于可以安之若素的过上安稳的日子,只属于一个男人,只在那个男人的怀抱中取暖,这样的幸福,亦是扣子日夜憧憬的。只是也许那个人不应该是小刺,他没有让扣子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她会记得多少次带着一身伤逃命的小刺,是她亲手把零星钞票递到小刺的手中,她会看到小刺眼睛里渗漏的液体。小刺说,扣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干出一番大事,然后以你渴望的姿势离开。只是一句简单的承诺,但是在那个记忆单薄的时代,有梦真好。扣子需要那样一种慰藉,需要那样一种被眷顾的希冀。
那一天的下午,阳光晒到身上暖暖的,小刺把扣子搂在怀中流泪。两个人,在覆满油菜花的春天沼泽里,是躲避,亦是偷欢。扣子抚摸着小刺身上的伤口,哽咽的说不出话。小刺一直在流泪,滴在扣子洁白的乳房,开出了花。扣子说,小刺,过回正常的生活,请带我离开。小刺擦干眼泪,用沾染着自己血液的手掌。异常坚定的目光凝望着裸露在身旁的扣子,答应了扣子的请求。那一刻,没有忧伤,幸福以铺天盖地的姿态存在。小刺亲吻着扣子的每一寸肌肤,那样的缠绵直到天黑。扣子把自己给了小刺,她记得那个温暖的午后小刺的呼吸,和自己身体残缺的疼痛。油菜花的彼岸是一条经年失修的铁轨,只有一趟过境的列车停留,扣子望着载满记忆的列车驶过,心底里装满了落寞的希冀。多少次,扣子都在最初的原地,望着那趟不知去向的列车经过,像被绿叶包裹的火柴盒的形状,驶过都堇镇的每一个村落,通抵远方。扣子让小刺答应她,有一天,小刺要带她坐着那趟列车离去,无论去哪里。或者扣子自己会踏上征程,流浪远方。小刺一直答应着她,用同样的言语和目光。
扣子把自己打扮成美好的姿态,每天跟在小刺的身旁游荡。他们去镇子上唯一的一家酒吧,看小刺每天在那里混迹。他的身边,永远都是那类奇装异服,面目狰狞的鼠辈。当然小刺亦是其中的一个。他们在那个逼仄的地盘里聚会,交易与放浪。扣子时刻感觉到一种无以名状的窒息,她向小刺撇撇嘴,投以厌倦的眼神,小刺会转身给她亲吻,嘴角的凉风吹到扣子的脸上,或者是烟圈。扣子选择了一次次的妥协,犹如自己渐渐习惯了香烟的味道。她和小刺在酒吧角落的沙发上旁若无人的做爱,在别人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偷欢。把悲伤都歇斯底里的忘记,把记忆沉淀在红酒中。后来,扣子花光了母亲留下来所有的钱,甚至开始与日俱增的负债。那些凶狠的债主愤愤地追讨,小刺亦无法阻挡那些身边的大哥对扣子施以劣迹。扣子一无所有,唯一剩下的就是残缺的身体。让扣子彻头彻尾走进欢场的正是那个午夜。小刺在酒吧的楼梯口和一个妖艳的女子半身赤裸的做爱,扣子是在他们游戏结束的时候撞见的。虽然之后小刺拿酒瓶砸破头的赎罪,苦口婆心的发誓,但是无法收敛的是扣子内心的绝望与坍塌。那一夜,她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光头,换得了一整夜的报复和一张褶皱的百元钞票,也换来了一个绝望女子整夜的眼泪。
后来,扣子不再答理小刺,他们之间犹如不再相交的平行线,时光是无法回到从前。扣子频繁地出现在欢场,在不同的男人床上停留,她要积攒更多的钱,然后换一个世界重新美好。每次得到一笔钱,扣子都会在手腕上用刀轻轻划过,当作是一种救赎,日子久了,手腕上的旧伤已被淡化,新伤又以悲伤的姿势占据。扣子习惯了这种等价代换的交易,用自己简洁的身体换得营生的筹码。但是心里从未摆脱过流言的厄运。妓女的女儿也一定是婊子。每每想来,都会疼痛与窒息。远离小刺,扣子学会了依赖自己,她要自己踏上那列驶过记忆的列车,学着母亲的样子逃离。
小刺依旧每天生活在都堇镇,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只是失去扣子,更加的贫困与潦倒。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派出所,又是扣子把钱亲手交到了小刺的手里,担保他出来。小刺拉着扣子的手紧紧的,扣子憎恶地一把甩开。她告诉他,你喜欢婊子,如今我也是婊子,但是婊子不会再喜欢你。随后转身丢给小刺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响彻在傍晚的深巷中,响在记忆的屋檐下。小刺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扣子,又把脸埋的很低,低到尘埃里。只是扣子没有看他一眼,直到小刺脚跟发软,扑通一跪。扣子瞥了他一眼,从头到尾只是一眼。又仰望着天空,今夜有最亮的星星,月亮亦很圆,只是今晚的风景依旧刺痛。
扣子绕过小刺,在她看不到的背影后留下最后一句话,谁在你的身边就对谁好一点,我不想再继续冒险。扣子走的很重,重如灌满水银。扣子走的很轻,轻的淡若云烟。
走到巷末的转角,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车,徒手迁徙,去一个叫做不老的城,在另一片天空下春暖花开。只是没有人看见,荡漾在她眼角隐忍的泪水。终于有一天,她可以离去,像是少年般的梦幻,可是哀默大于心死,变质的青春无处安放。
小刺把脸埋在手心里,大把大把的抽着廉价的香烟。望着扣子背影远去,心如柳絮又如轻烟。
扣子消失的时候,路灯次第亮了。影子亦消失在光年里,斑驳成隔夜的昙花。
南方的都堇镇,车去,人去,影去,唯有忧伤不去;
记忆的那面窗,烛流,血流,泪流,唯有时光不留。
尘归尘,土归土。
红酒注入血管,水银坠入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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