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日,是根子心里最难过的一天,因为他那天成亲了。
根子成亲时,家里一点也不热闹,既没有迎亲的车队,也没有攘来推去的人群。其实,根子从矿上回来的时候,接到的电话是母亲病危。然而,当他进得家门时,看到母亲生龙活虎,小恙皆无。他心里很纳闷。母亲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她没有病,让儿子回来是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根子苦笑着,说矿上正忙,咋能把他诳回来呢?
母亲说,家有三件事,先挑紧处行。不得已,只好委屈他一天,明儿打早就走,再忙也能耽搁这点时间。
根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妹妹,问嫂子,问侄子,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对母亲说,要是不打紧,就到隔壁刘二家坐一会儿。刘二是他童年时的至友,多时不见,还真有点想念。
根子从刘二家回来,天已经擦黑了。他帮着母亲炒了菜,又油炸了米糕。一家子团团圆圆吃过晚饭,母亲打发女儿和小孙子到外面玩,只留下根子叔嫂俩谈心。
根子不知道母亲的壶里装着什么酒,弄这么神秘兮兮干什么?
母亲却哭了,哭得根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母亲一但看到他就会想去他的哥哥,这都成习惯了。前年,哥哥去后山里拉木料,出山时不慎翻了车,几根粗大的木料生生戳下来,齐齐地压在他身上……哥哥就这么没了,留下了他的老母亲,留下了他的娇妻弱子。
根子看着母亲在哭,心里也就憋不住,两行泪水堵眼堵眼地涌出来,泣不成声。
嫂子在一边早已哭成了泪人。
待三个人都哭够了,母亲把眼泪收起来,说,根子啊,娘想跟你商量件事。
根子说,娘啊,有话你就直说,这般哭哭啼啼,又是为了啥?
母亲说,只是说了怕你不乐意听。
根子说,娘啊,我从小长到这么大,哪次没听过你的话!
母亲说,那我就直说了。根子啊,你哥走得早,我跟你嫂子还有你侄子,孤儿寡母的,受活罪啊。
根子打断母亲的话,说,这年头,改革开放了,人心都盘活了,怎能让你们受罪呢!我都想好了,你跟我到矿上去,妹妹也大了,三年两头找个人家也就聘了,至于嫂子,还是趁年轻再成一个家吧,我们也不是粗陋的人,不拦她的。
母亲说,那你侄子咋办?
根子说,跟我嫂子得了,谁亲也亲不过娘啊!
嫂子便又哭起来,说,羊肉贴不到猪身上。我倒是亲儿子,只怕到了别人家,他要受罪啊。根子,你说是不是?
根子沉默了,嫂子说得何尝不是?
母亲接过话头,说,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娘觉得,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就答应娶你嫂子吧……
根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娘啊,你咋能说这话啊……
母亲说,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思来想去,觉得你娶了嫂子,一好二好全都好。对我,对你嫂子,对你侄子,没个赖处哇!
根子看看嫂子,见嫂子也默认了,不觉惊讶地说,可是,我……
母亲打断他的话,说,根子,你不是一直都听娘的话么!咋,你要变卦了啊。她说到这里,放声大哭起来,哭自己没了的大儿子,哭早走的老头儿,哭不幸的儿媳还有那不幸的孙子。
根子心乱如麻,看着母亲伤心,自己心里更不好受,最后只好妥协了,说,娘啊,我听你的还不成!
那天晚上,天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待小孙子睡熟了,母亲就催着根子跟嫂子圆房。
根子答应了,他不想再看到母亲流泪了。
根子第二天去了矿上,从此再没有回来。他很守信用,每月都把工资如数寄回来,嫂子收了,对婆婆说攒下来给娃子娶媳妇。
时光流逝,不觉间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根子再一次接到家里的电话,是他嫂了病危的消息,要他赶快回来。
根子硬着头皮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皮包骨头的嫂子瘫卧在炕上。
嫂子把儿子唤到身边,指着根子说,娃子,叫爸。
儿子哭了,叫不出来。
嫂子说,娃子,以前我怎么对你说的。你叫啊,叫声爸,妈也就瞑目了。
根子把侄儿拉过来,说,叫啊!
侄儿低着头,轻轻地叫了一声。根子一把把他搂在怀里,说,我可怜的孩子……便说不下去,泪水扑噜噜直往下掉。
跟根子一块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她看到这阵势,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好啊你个死根子!你在家里有老婆,咋还要娶我。你这个大骗子,我要到法院告你个重婚罪。
嫂子在弥留之际深情地看了一眼孩子,又指着那个从矿上回来的女人,让孩子叫妈。一脸怒气的女人看着嫂子,又看看孩子,说,看在嫂子要走的这个份上,我就答应你一声。孩子羞羞地叫了声“妈”。嫂子于是微笑着去了——她得的是癌症,那种神医都没法子治的病。
根子到矿上去了。他的妻子没有去法院告他,也没有跟他离婚。当她知道根子跟嫂子在前年六月二十六日那个漆黑一团的晚上的盟约之后,极其后悔自己在老家的失态。
妹妹也出嫁了,根子把老母亲接到矿上,一家子和和乐乐地生活着,谁见了都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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