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产房外面的过道里来回地移动着不安的步子,已是中午12点过了,里面一点儿响动也没有,你母子俩不还在手术台上。过道里一溜儿挨着几张椅子。爸爸坐一阵子又站起来,来回踱几步,又坐下。医院外面的大街上飘着细雨,过道里有些阴冷。椅子上坐着几个人,有的看我几眼,嘴都闭着。我忽而听到一声啼哭,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爸爸的心一阵激动,以为定是你出生了,可那镶着玻璃、罩着浅蓝色布帘的产房门紧闭着,没人抱着婴儿走出来。有两次,我确信无疑会有人来开门叫我抱你了,可还是没有。我已有些恍兮惚兮了,我总听到有小孩在产室里哭叫,那来自天堂的啼哭甚至有几声很清晰。爸爸眼睛守望着那浅蓝色布帘的后面着急:你母子俩怎么了,你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医生手术前给爸爸交代了手术中的意外情况,比如你妈大出血、胎儿畸形、胎儿窒息等,才叫爸爸签了字。爸爸焦急的心里“模样问题”比“男女问题”重要得多,因为手术前,监测系统给你们母子打分昌9分,而通常应是10分。爸爸担心你五官及身体各部分是不是合理分布或缺个什么零件,所以爸爸特别担心你的模样。
下午1点或1点多,产房门开了道口子,一身白衣的护士小姐伸出双手来,手中赫然捧着个露着小脑袋的婴儿。“孩子的奶奶,抱——男孩。”你奶奶就坐在椅子上,离产房门四五步,她没等护士发声就已弹了起来,跑过去,脸上带着笑,接过你,抱在怀中,往暖和一点的四病室走(那里是你妈妈住的病房)。爸爸的心里早松了下来,在眼见护士小姐手中的婴儿的那一刻,可还没完全放心,因为爸爸还没目睹你的模样。“男的”这两个字在爸爸心尖上蹦跳了一下,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许多的滋味此刻都搅成一团麻,说不出一种明白的滋味来,只是紧跟几步,凑到你奶奶旁边。她怀中的那个小家伙红嫩瘦薄的脸上有点皱纹,那额头上更是皱巴巴的,活生生的一个小老头。小鼻子一看就是个小肉球。我简直叫了起来:“像他妈!”你奶奶也说像。你刚出生的模样,五官不俊,甚至有点儿丑。
你躺在靠窗边的病床上,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吮着,将眼睛裂开一条缝,黑眼睛漆黑水灵,白眼儿呈灰。你谁也不看,把一闭,放肆地拉开喉咙就嚷。看着你那皱纹的额头,小瘦狗儿样的身子,再看看大玻璃外面的细雨,爸爸愣愣地呆在窗边不是味儿。你肆意啼哭,将我的心弄得乱乱的,你妈妈还未从手术台上下来。听说你前两天不能吃奶,你妈妈动了手术,也不能动,不能马上喂你,你一定很饿的。在爸爸心里,你弱小得我碰都不敢碰你一下,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可你那本能的无休止的叫嚷让我心烦。此时想天气马上放晴,灿烂的阳光照在这一切都是白色的病室里,这样,病室里会暖和些,爸爸的心也会温暖平和下来。两点光景,你妈妈被活动床送了回来,一阵忙乱后,你妈妈躺在了病床上。她像完全变了个人,眼睛静静地闭着,连转头看你一眼的力量也没有了,脸上没了先前的红润,嘴唇干裂得起了壳,额头上虚汗渍渍。你与妈妈都躺着,各在一张床上,相隔1米左右。
黄昏早早地来临。爸爸透过玻璃窗,见一盏盏的街灯亮了,在雨幕里成了一团团的昏黄;店铺早早地关了门;稀稀拉拉的行人撑着伞,将自己的斜长暗淡的影子匆匆的拖着——赶路,想尽快的回到自己的温暖明亮的家。偶尔有汽车辗碎路面雨水的声音,爸没开窗,但分明闻到阴冷潮湿的和着腥味的雨味了。爸爸正给你这个小不点取名呢。“谢雨城”,爸已确定了下来。给你取名时,爸爸的眼前现出两种“雨城”来。一种是眼前的雨城,昏黄的街灯,冷清的街道,匆匆的行人,偶尔有汽车辗碎路面雨水的湿漉漉的声音,雨也冰凉;一种是想象中的雨城,万家灯火,每处灯火所在的地方都其乐融融,虽无丝竹板牙,但也一派温馨和睦的景象,雨也温暖。一种是凄风苦雨令人顿生闲愁的雨城;一种是温暖浪漫叫人舒坦愉悦的雨城。爸爸是要你从一出生就感受这人生的凄风苦雨?抑或是让你感受现代文明都市的寡幸薄情?还是我自己向往现代文明城市中那份本是虚无的浪漫?爸爸姓谢,你出生时天空飘着雨,爸爸也喜欢雨,尤其是细雨,所以爸爸就让你的名字中有个“雨”字;你妈妈姓余,“余”和“雨”谐音;你在城里生的。所以,我在你床边的玻璃窗前,很容易地就给了你“谢——雨——城”这个名字。
三天后,天晴了,灿烂的阳光终于透进了四病室。这几天,爸爸正在看一本书,书名是《塔拉之路》,是写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一生及其完成举世名篇《乱世佳人》(原名《飘》)的具体过程的。你睡着了时,我就读这本书,想把我爱书看书的气质潜移默化给你。你啼哭时,我抱起你,弯弯的手臂化作弯弯的父爱,嘴里的“呵——喂——”诓你入睡的声音编织成又厚又软的睡床,手板轻轻的拍打是甜蜜的催眠曲,爸爸在两张病床间的狭窄的空地止来回踱着,有时叨念着:我丑,可是我很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