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本来就是一个接来送往的地方,自己哭着到这个世界来,别人哭着送往另一个世界去,喜和悲讲述每个家庭的故事,来和送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天大的事,但对于日久在这里的我来说,这就是工作,为了生活的工作。一切都将归于平淡,但唯有在这里编织的谎言,使我为之动情,让原本平淡的日子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一) 第一次流入我记忆长河的是两位鬓发斑白的儿女。那天晚上我值班,他们的父亲因旧病急发被送了来,许是路上耽误的有些久,来的时候就没有生命体征了,但还是立即进行抢救,之后宣告不治。 他们没有像所有失去亲人的家属那样悲伤哭泣,也没有忙着给过世老人擦洗换衣,而是恳求护士不要拔输液器,不要摘氧气,先不要送太平间,因为,他们想让年近九旬的母亲见父亲最后一面,母亲心脏不好,怕接受不了打击,求我们配合一下,那位面容憔悴的女儿几乎跪在我面前,我和护士商量后答应了。 经过一番安排,老母亲在亲属的搀扶下来了。她满头银发,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很老式的带玻璃壶胆的那种。 女儿迎上去,说:“妈,来了?要不是爸想喝您做的甜汤,也不会这么晚叫您来。” 儿子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说:“爸缓过来了,这会儿刚睡着,医生不让叫醒。” 老人家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站在护士的身后,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儿子搀着她向电梯门走去,女儿跟在后面,自始至终这一对年过半百的儿女表现的都很放松,很平静,脸上还带着微笑。以至于让人怀疑他们的父亲是不是没有离世,或者又活过来了。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老母亲转过身来说:“你爸醒了,趁热给他喝。” 女儿说:“知道了,妈。”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病房门打开,工作人员推着身盖白单的他们的父亲走了出来,女儿跑过去,从房间里拿出那只保温桶放在父亲的身边,她压抑不住的哭声传了过来,我的鼻子发酸,泪眼模糊的目送他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二) 她是退休多年的小学教师,老伴在早些年去世,一个身患癌症且因癌细胞扩散失去手术机会的孤寡老人。但是她很乐观,经常从报刊杂志搜集一些奇迹般恢复的癌症病人的故事讲给病友和医生护士们听,按期来接受化疗。 一天早上,我在办公室门口遇见她。她正隔着门玻璃向里面望着,我问她有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 她微笑着说:“我想问问这次什么时候安排化疗啊?” 她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极度消瘦的身体包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很显然,她太虚弱,已经不能再接受化疗了。 这话是不能直接对病人说的,于是,我说,我可以帮助问问她的主治医师,可能要等两天再进行化疗。当然,这是一个谎言。 她抬手拿起我的胸牌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说:“你和我女儿的名字一样呢!” 没容我回答,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拉我坐了下来,说:“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我已经和她女儿的名字一样了,肯定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于是,我点了点头。 她拉住我的手说:“这一次,我是回不去了。到那时,你可以来送送我吗?” 我安慰她说,病情还是可控的,我们还有很多治疗措施。 她摇了摇头,接着自己的话说:“一个人,要到从没有去过的陌生地方去,总是有些怕的,所以,我想请你来陪陪。” 她的话已经这么淡定的说了,我只能重重的点头答应。 她释然的笑了,说:“到那时,我会以我的方式感谢你。” 我此时只想逗她开心,于是我说,好啊,我倒想知道什么方式呢! 她贴近我的耳畔神秘的说:“我啊,我会跳到窗外的梧桐树叶上!” 于是,我们一起笑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经常去看她,她高兴的给病友介绍说我是她的干女儿,看来她的心情不错。 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我撑着伞,走在下班的路上,手机这时候响起来了,是护士打来的,告诉我她快不行了,在叫我的名字,我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回赶。 当我站在她床边的时候,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医生护士正在实施抢救。她看到我,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丝微笑,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让她靠在我的怀里。 “谢谢你。”这是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的窗外风依然刮着,梧桐树叶猛烈摇动,发出哗啦啦的的响声,我忽然想起我们的约定,我愿意相信这不是谎言,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情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