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回来了？！还带了个大姑娘！

像被扔进了一颗重磅炸弹，小小村落突然炸开了锅。

大人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

“王二？是……”

“你不记得了？五年前……”

“哦！！！你说那煞星……”

“他还回来干嘛……”

小孩们虽然不知道大人们在议论着什么，却被那种神秘气氛搞得心急火燎，不停地拽着大人追问王二是谁，大人不耐其烦，吓唬着说：“就是村东头那鬼屋的主人。”

孩子果然被吓住了，然而这种恐惧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好奇心给取代。一群小鬼嘀嘀咕咕，总算有大个的拍拍胸脯，领头直奔村东头而去。

虽然大人们早就叮嘱过不要靠近那座阴气森森的老宅，然而与村里建筑格格不入、占地面积颇广还带围墙的大院子一直是孩子们向往的地方。如今大宅院那油漆斑驳的朱红大门大大敞开，探头往里望去，尘土飞扬，显然主人打算从新整顿一番。突然，从尘土走来一抹纤丽的身影，仿佛跌落凡间的天使，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孩子们一哄而散，远远地打量着这个矗立在门口的女子。显然孩子们还不太懂欣赏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只是觉得比柱老大新近娶的号称村第一美女的媳妇更养眼。而更吸引孩子眼球的，反而是女子那与整个村落都截然不同的打扮，仿佛开在众多浮萍间的莲花，飘来阵阵暗香。

女子摊开白皙的手掌，露出五颜六色的世界；“来来，都来吃糖。”

那声音，就像七月从自家井里打上来的井水，带着沁透人心的清凉。不知谁带的头，孩子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奔向女子……

大人们都傻眼了，没想到王二出去一趟，不仅混得有模有样，还带回了一个绝色。人们面面相觑，只有刘家的老不死，抱着拐杖，坐在和他一样老不死的竹椅上，如贤者一般说：“我就说王二那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年他们王家显赫一时，被那小子一夜之间就糟蹋了。如今人家破而后立，比你们这些臭小子有出息多了。”老人说完，不忘露出嘴里那颗镶金的假牙，在阳光中反射着惨白的光晕……

谁也不会和老不死去计较当年王家落难时，是谁把王二骂得猪狗不如。如今人们的心思全都放在新生的王二身上，渐渐关于王二的一切都如风一般散布村落各个角落：作为当年村里唯一一个高材生，迎着改革开放的潮流，王二也在沿海城市小有成就，还认识了现在的大姑娘，只是人们对王二一声不响地跑回来的原因还不清不楚。可人们很快就将那个问题抛之脑后，经过洗礼的王二完全脱胎换骨，没了以前的优柔寡断，对村里人也似乎不计前嫌，和和气气，挨家挨户送礼问候，甚至还在老不死的寿宴上包了个大大的红包，乐得老不死的金牙乱颤。

大姑娘也没有都市女孩的高傲，跟着王二走家窜户，如待字闺中的女子一般矜持，与王二成双成对出入，羡煞旁人。然而大姑娘总是不出远门的，人们见怪不怪，大抵认为城里人到底还是娇气的，走不得乡间的土路。等大家都熟络后，大姑娘似乎就更不愿出门了，倒是乡里乡亲自来熟，常来串门。王二是常出去的，只是当人问及去往何处时，他却笑而不答。

原以为今后的生活又将恢复至以往的平静，王二两人的回归不过是给宁静的湖底多添了两块漂亮的石子。所以当大姑娘去的时候，无异于晴天霹雳，人们不禁感慨：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年纪轻轻，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孩子们默默地站在大门微敞的门口，不知是想起了那个立在门口的女子还是女子手中的糖果。只是当人们帮忙打理老宅时，面对着那堆积如山的不知名药品空盒，才知道大姑娘其实早已病魔缠身。人们想埋怨王二为何将如此重要的事隐藏起来，但看着那个默默跪在大姑娘身边的男子，再多的话也难开口，只好无声地替大姑娘操办着后事。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啥也没做，累了就睡，睡醒又陪在大姑娘身边，握着大姑娘冰凉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大姑娘安详的脸庞。人们从未看见王二留下一滴眼泪，想来他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偶尔路过王二身旁，还能听见他细细的低语：

“倩，你知道吗？当我在打短工的医院里第一次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你时，心中一阵刺痛。像你这样的女孩，正是享受大好人生的年纪，却被关在单调的病房里，老天真是爱开玩笑。可你又是这么的坚强，笑着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打招呼，完全忽视了主治医生和你家人眼中的无奈。这样的你，让我这个拥有健全身体还自怨自艾的人自惭形秽。我忽然发现我至今为止活着的意义--哪怕是多一天，我都想跟你道一声早安，看着你的笑容说晚安。”

“我一边打着零工，一边发疯似的攻读医学。在那些最艰苦的日子里，你知道吗，是你的笑容一直支撑着我。终于当我穿着白大褂站在你面前时，你笑着说：‘嗨，我们又见面了。’那一刻我深信你就是折翼的天使，早已预见我们的重逢。也是那一刻，你在我心底撒下了种子，开出一片花海。”

“倩，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埋藏在笑容下的苦衷时，我是多么悔恨自己的无能。你说着你父母为了你荡尽家产时，那流下的眼泪，点点滴滴都砸在我心上。你真是一个好女孩，无论是笑着的你，还是哭着的你，都是我一生无法抹灭的美好。而我，却无力为你拭去眼角的泪痕，倾尽全力也只能放慢死神的脚步。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我知道，你不会的。”

“倩，你知道吗？当你答应我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你说我是疯子，是的，我早已为你疯癫。你说你不配，可你却不知道，不配的人恰恰是我。像我这样的罪人，根本就没资格享受你的笑。你的出现，定是上帝对我的垂青。我不敢奢求更多，只希望在你的有生之年，一直陪在你身边。”

“倩，你知道吗？当你说希望到我的老家来看看时，我是怀着怎样愧疚的心情踏上回家之路。是你，笑着对我说：‘你说咱爸妈会嫌弃我这个短命的媳妇吗？’你总是细腻地处理着别人的伤口，如果当护士，想必会大受欢迎吧。我真的很感谢你在回来之后鼓励我化解多年的心结，没有你，或许我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倩，如果你遇到我父母，请替我告声罪。哦，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做的吧。可惜我还不能来陪你，你的父母还在等我。还有那些昂贵的医药欠费，总得有人去还吧。你不要怪我把你瞒在鼓里，这都是出于我的自私。等我将这一切处理完，我才能问心无愧地把你拥入怀里。或许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我知道你不会在乎，因为我们彼此都习惯了长时间的等待。”

“倩，如果还有来生，我们是否还会相遇？你一定会笑着说，会的，一定会的。是吧……”

王二亲手将大姑娘埋葬，这片他饱含复杂的土地，也终将是他的归宿。老不死柱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着，边走边指着一个个没有墓碑的坟包，说这、这都埋着那个谁然而似乎没有人对他的话感兴趣。老不死咒骂着，想起以前自己对先辈的恭恭敬敬，呸了一口。大不敬地坐在某个坟包上，正对着夕阳，乜斜着那双鼠眼，似乎忘了他那颗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