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病友,我和小柯只是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只知道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病友群里,得的是同样的病。今天以前,我们从没有真正交谈过。
“嗨”她发了个笑脸。
我报之以小小拥抱。
“你多大?”我问。
“23。”她说。
“哦,我比你整大十岁呢。”我说。
“一直在一个群里,都没好好说过话。”她说。
“以后可以多聊聊。”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文笔真好。”
“谢谢。”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然后她停了一会儿。网聊就是如此,谁都可以随时走开。但我猜她还是想跟我说点什么,肯定是病情以外的事情。人一般在遇到事情时,才会萌生找陌生人说话的念头。果不其然她突然转入正题。
“如果你特别喜欢一个人,又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你会怎样?”她问。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问。
“种种原因。”她说。
“比如?”
“比如就不说了。”
“我只是想知道问题在哪。”
“他也是病人,而且他结婚了。”
“哦,有点明白了。”我说。
“他是本地人,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他现在在南京工作。有时我会特别想他,想哭。”
我明白了阻挡他们的是各种现实。
“我身体不好,知道这份感情不太可能走到现实里。可是只要有他,就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心里满满的。”她说。
我想一个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时就是这种状态。
“你们都愿意为对方放下一切么?”我问。
“我愿意。”她毫不犹豫地说。
“那他呢?”
“我不会去破坏他的一切。我不在乎,只在乎他。”她说。“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但那不是我想问的。
“他也像你这样么?”我又问。
“我不想给他任何压力和困扰。”她说。
“我明白,”我说,“我是想知道他的态度,是否也像你爱他这样的爱你?”我又问了一遍。
“我能感觉到他的爱。”她的回答很简短。
痴心的女孩啊。我心想。
然后她问,“如果是你会怎样?会一直为他守候吗?”
我没回答,想起一个人,那是7年前。
那天,我俩坐在学校某食堂二楼,各自吃着一碗拉面,那味道真是差强人意,尤其在闷热的夏天。虽然早就过了午饭时间,可谁都没食欲。他先吃完面,站起身去买了两杯冰镇可乐,然后坐在对面,一边看着我废劲地把面条吞咽下去,一边嘬着吸管。
“渴极了的时候,有可乐喝真好。”他说。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力还在那些难咽的面条上。我在尽量控制自己的吃相,以免破坏了他的审美。
“可乐虽好,但不是水。”他若有所思地说。
有些念头飘过我的脑海,模模糊糊的,我当时没法把它们说出来,很快便忘记了。
在我学校生涯的最后一个月里,我和他过得水深火热。我知道他对我是真的,我很敏感,对于男人是否用心,向来感觉很准。我注视过他炙热而专注的目光,也明白他笑容背后的表情。
有一天傍晚,我们买了啤酒,爬到最高一栋宿舍楼的楼顶去吹风,那楼有17层。他突然抓住我的双肩,直视着我的双眼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从这儿跳下去。”然后我们紧紧抱到一起。我知道他有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只想要更多爱,只想把自己真正给出去。
一个月以后,最炎热的时节,我毕业了,他便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不再给我打电话,我一度相信他真的很忙,博士的最后一年,为了专心完成论文不便和我联络。但就在同年秋天,也就是大约3个月以后,我忽然听到了喜讯,他做了父亲,添了个可爱的女儿。也就是说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另一个女人正在辛苦地孕育。那天我想了很多,哭了很久,然后一直郁郁,直到7年后我才从一些事情里走出来。
“还在么?”她问。
“在,刚才走了会儿神。”
“想什么呢?”
“男人跟男人是不一样的。”我告诉她。
“怎么个不一样法?”她问。
“有些人说爱你,没错,那确实是爱。但你是他的可乐,而不是水。”
她想了一会儿。
“这话很贴切。”她说。
我知道她懂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她问,“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爱了就是爱了,没有该不该。”我说。
“是的。爱了。”她说。
“爱是心里的事,心这东西是最关不住的。”我说。
我似乎能想出这以后的事了。对于她正痴恋着的男人来说,也许她不仅是可乐,还是茶,是咖啡,是酒,甚至是毒品。这将是个无疾而终的故事。这段感情过去后,她会嫁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会把她当做水,人活着就得每天喝水,但她从此就只是水,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还能是别的。而她,很可能一辈子都在怀念那个曾把她当可乐的男人。
不知不觉我把剧情预设好了。我显然没这权力。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故事,很多女人不都是如此么?她会受伤,可那是她必须经历的。我还是不要讲出来的好。
“如果他给你的全都是温暖,那就去享受吧。这没什么,你现在需要这个。”我说。
“嗯,我要得很少。只要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 这就足够了。”她喃喃地说。
“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吧。”
“只要他一切都好。”她说。
傻姑娘。我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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