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镜子,她是镜子,她的肝胆冰雪、孤光自照里印下了他的所有、印下了他和她记忆的图画,镜子里的他是她宿世的花,她原以为那是她命里唯一绚烂不死的玫瑰,却不想竟成彼岸的曼珠沙华,花开无叶,有叶无花……
一。
那年的三月,她回到这座古城,西安,于她,没有太多的眷恋与特别,因为她总是那样的凄清,好似故城的家乡,那里朔风一过,便满是冰雪了。她宁愿,自己站成一座凛冽的冰雕……
是休了一年学回来的,母亲的病去年加重了,有时候她想,这学真是不应该上的,妈妈病得已经很重了,却还是要供着自己,心里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凄楚的。这个年纪的中国女孩儿,尤其是大一、大二的时候,仍然是不考虑太多愁的呢。而她,知道,回来,还是得多加几份工的,一份家教怎么够呢?彼时,她是西安这座大学数量仅次于北京的城里最高学府的娇子,可她不满足,仍然学啊学,那时高考自己的失常交臂于北大,妈妈嘴上说没事,可分明难过了好久呢,一整个毕业季满嘴都是泡呢,这样,还说,“小镜,你这么好,妈再供你一年,你压力大不大?还好的话,妈妈供你复读吧。”不知道梦里重复了多少次妈妈的这段话,她知道,自己必须过得好,这样劳苦的母亲才能多些笑容啊!毕竟从小自己就死了父亲,妈妈一个纺织女工现在快50岁了,还在摇着好沉的纺织机头天天干活计到七八点呢,晚上还在接私活,给人家布料厂剪线头,10个线头才一分钱啊!这样,母亲还说,“小镜,你这么好,妈再供你一年,你压力大不大?还好的话,妈妈供你复读吧。”
回来后,也还是每天早晨在阶梯教室背单词,不过倒是和之前有些不同的,每周的一、三、五都会有一群人在阶梯教室读英语,以前,是没有的。人多又吵的地方她是不喜的,本是要离去的,不过领读的那个男声听得异常的顺耳,很有质感的。她记得小学时有个男英语老师只交了半年后来转了行,就在她家乡的那个小城的电台做起了播音员,现在还能听到他做的节目哩。当时她想,如果这个男生去播音的话,一定会比自己的那个小学老师好。总之,她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声音吸引了,反正她坐在那儿,没动。当然,也没有抬头,那不是她的性格,她是薄凉的女子,薄荷一样的……
此后,她仍然每早都去那里背单词,后来知道那群人是她跟着重念的这届大一的学生新创办的英语朗诵社团成员。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恋声癖,总觉得自己突然挺怪的,突然期望一三五的到来。
忘了是哪个周二了,总之老天似乎在这个周二“二”了一把,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也“二”了一把,而自己呢,也跟着漩进去,彻彻底底地“二”了,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一“二”就是一生!其实,这哪里是犯傻啊,分明是痴了啊!
那个星期二,大概是四月的一天,学校对面的兴庆宫里各色的郁金香姹紫嫣红开遍,她那时从那里知道了有一种郁金香居然叫“牛津。”这样一个芬芳着一颗心灵的日子,她听见一个意外的声音,阶梯教室里,那个男生用英文读着一首诗,多年后她都还记得,林徽因英文版的《你是人间四月天》……
彼时,她正推门而入,这才第一次看到他的眉眼,穿了米色的休闲裤和黑色的T恤,面是微黑的颜色,有很白的牙齿,那刻她知道了“剑眉星目”的具体样子,嘴唇那样薄,很高的一个男子。而她呢,亦是女子中不矮的人儿了,170的个子,只是从不穿高跟鞋,那天她穿了纯白的净版衬衫,上面她用油彩画了面青铜镜,也是米色的休闲裤,左手缠了木的佛珠,那是为母亲祈福用的啊,绑了马尾,准确的说是从小到大就一直是马尾,脸上还是那样的薄凉与淡然,她与学校中太多善于打扮的女孩子相比算不得漂亮,但论气质该算得翘楚了。那刻,她心里似乎也像他诵的诗里那样,正“bloomingbudsoftrees”,正有“aswiftswallowwhisperingatherwindow。”那天,这个孤僻的女子心里似乎走进了除母亲外的另外一个人……那晚,她捧着日记本,意外地只写了一句话,一句她从“茶花”烟的烟盒上开来的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面。”
那周的周四,她做了一件极疯狂的事——她带了好多好多面镜子在早晨摆在了那个阶梯教室,通过镜子的多重反射,她在后面就可以看见他的脸。不过那天她却躲了出去,看他发现镜子时的讶异,看他走到自己一直坐的那个座位前拾起那张自己留下的淡蓝色便签纸,看他反复地读那上面自己留下的娟秀的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面。——欧阳”……读着读着,他四下张望,急急地出来寻她,她从角落里走出来,一袭晨光,还是周二时的行装,静然地一笑,说“看到我镜子里的你了吗?”
二。
就这样,在她本以为还会静默下去的21岁,她和柳荀卿相遇了。他说他有圣贤的名字,才不像她还用什么“阴谋诡计”,说是这样,也不免有着宠溺的成分,是刮了她的鼻子的。荀卿对她很好,即使她说迷上了中孝介的歌,说真真不枉“地上最温柔的声音”的赞誉,于是他便报班学日语,于是便去学海岛唱腔。不过,这倒不是她撒娇任性有意逼的,只是普通的谈天,他却记住了。当她听到他给她唱《なごり雪》时,也是吃了一惊,然后泪流满面……她的要求其实蛮低的,就说“吃”吧,个性和家庭的贫淡使然,她一般都吃得很少也很清淡,不过却真的很爱建工路那家天津包子铺的青菜香菇包子,有一天就说,“荀卿,我们去建工路吃青菜香菇包子,好不好?”,居然红了脸。于是被牵了手欣欣然去了,当然要去,虽然建工路离学校有10多站路吧,已经算是城郊了,况且什么都没有,这座城中算是比较荒凉的地方了。可也要去啊,那是恋人要的,况且,红了脸。那脸红,是那么的珍贵,现在的恋爱,还有几个会看到这般情形的呢?这是多么可爱的表情啊!怎能不心动的?
其实,日子是很平淡的,两个人在一起,是真爱的,只不过,这日子归到生活中到底是淡的,其实也好,这样才长久!大学的毕业季,没有将两个人分开,如果一个毕业就分道扬镳,那当初许下那些诺言做什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吗?他问她,“阿镜,你要去哪啊?”她叹气,说研究生倒是考上了,还是自己一直志愿的学校,只是学费太高了,自己这几年兼职的钱为了不让母亲太操劳大部分都寄回家了,考上了也不准备念了。他轻轻的揽过她,任她在怀中哭泣,说:“不要紧,有我呢,你忘了?你去上研究生,我爸爸有个朋友一直希望我到他在北京的公司上班,我供你!”
于是,她去了北京;于是,他跟了去……
在北京,不似像在西安一样天天在一起,或许“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还真对,他的公司明明离自己的学校不远,却总是要想起,他的笑、他的容颜,真是的,恐怕他是有毒的吧!早已中了他的毒了吧!这样想着,却哪里有中了毒的样子,眉眼里满满全是笑靥了,真是痴了!居然下课铃响了都不知道……他却走进来,抚过她额前的刘海,轻点了她的额,笑着问,“我的傻镜子,想什么呢?我在外边干等你也不见你出来。”痴了,痴了,真是痴了,那样地不含蓄、不矜持的还哪里是她啊,因为她答他,“想你啊!”他抿嘴偷笑了,他当然相信,能让一个如此薄凉的女子恍惚失神的东西,除了爱情,还可能是别的什么吗?
她真是薄凉而冷冽的女子啊,除了对母亲和他之外的人几乎就没热情过,自然也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尽管她对着几乎任何人都报以礼貌的微笑,很优雅,但却更疏离。研一的五一假,西安上学时一个宿舍的同学过来看她,本都是安静的女子,所以她才得以和她们相处得还不错,但都工作了,进了社会了,到底被染缸染成了个杂色碎花布的样子,乱花渐欲迷人眼了。变了!变了!市侩了,功利了,也世故了!可她能说什么呢?她又有资格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不是他人,怎么能体会他人的感受与辛酸!每个人其实大多都不想过自己现在的生活,可又有什么办法?到底在北京念研的一个学校的同学还有很多,人家能想着来看自己,已经是多么好的事了,人啊,不能太贪心啊!于是,聚了餐,也叫了荀卿,可他今天的工作紧得很,便交代了她好好陪同学。也去了那些人山人海几乎只能看到人的着名景点,大多时候是挤不过去的,于是只能拍了照走人,想想真是可笑,交了不算少的门票钱,到头来就换了几张照得不甚好的相片……后来,又去了后海,她倒是真没去过酒吧,倒是靠着几个姐妹七手八脚地查了导航去的。
酒吧这种地方她真真是不喜欢的,于是推脱着借口说疯了一天了有些累了,自去角落里休息了,哪里是休息呢?不过是干等几个室友兴罢好早点回家罢了。倒正无聊着呢,侍者送过来一杯酒,挺精致的酒器,说是那边的一位先生送的。她倒是明白了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她扬了头冷笑了一声,她倒是想要看看这男人是什么货色,追她的男人多了,不过怎么可能有人比得上她的荀卿?那男人长相并不可憎,倒是在现在的小女生眼里看着是那么中意的那种长相,说白了,就是长得有些坏坏的,一看就是风月场上浪迹过来的,穿了白西装,更让她感觉恶俗的是,他居然穿着白皮鞋,什么跟什么嘛,真是恶俗到家了!这男人的普通话不是很好,大多用着夹生的粤语。他说他是香港人,32,在香港有自己的公司,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秘书。她心里冷笑,秘书,这年头,你还不如直接问我愿不愿意做你二奶呢!不、不,自己能不能排上“第二把交椅”还真不好说!她倒是没说什么,冷冷地打发了他去。那男人也看着没趣,到底不是无缝的蛋,哪那么容易叮上?于是走了。末了,或许还是不死心,给了她名片,说有事尽管找他。她看了名字,白羽鹤。她笑了,他居然姓了这样一个纯洁的姓,居然以这么一个悠然飘逸如仙的妙禽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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