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深港往返的人流超出了我的想象。终于熬过了海关联检大楼,已经是汗流浃背,悬着的心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到了罗湖边界过境站,我似乎就忘记了身已在香港,家乡话滔滔不绝的和阿伟喷了起来。攒动的人流总有些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正说着,路边一个女孩挑着两个婴儿紧跟在我身边,犀利的眼光咄咄逼人,嘴巴想张又愈合,我正好奇呢,阿伟却拉着我的手往前快走了几步说:“别理她,要饭的。”“不是吧!哪有那么多要饭的?”我有些惊诧,但也由不得我细想跟着他的惯性,随着人流涌向东线地铁站。
女孩好像是有意跟着我们,瘦弱的身子吃力的挑着一对熟睡的孩子看样子还没满周岁,凌乱的头发紧贴在汗流满面的脸颊,就这样,她也不愿意在我们的身后落下。
“我就不信了,甩不开你,”阿伟小跑了起来,我也紧随其后。
“你不知道啊,哪不是要饭的,天底下都一个样,有好多大姑娘小伙子都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打着幌子骗取别人的同情心,钱虽然少,见得给的人多吗?这也是市场经济,也是生财之道啊!”阿伟跑的气喘吁吁还在给我解释。
“可我怎么感觉,她也不像要饭呢?哪有要饭的挑着俩孩子要的,要,也得到深圳或是香港繁华的街市坐在那里要啊,在边境口岸要,那不还得办张通行证啊,划不划算呢?哎!你说她要是要饭的,是大陆的还是香港的啊?”我笑着问阿伟。
“我靠!你真有想象力,你不相信她是要饭的啊?我俩打个赌,回头给她钱你看她要不要,凡属于要饭的都是哪好要他们往哪里要,还非要分个游动的和坐地的啊?”阿伟停了下来没好气的斜看了我一眼,点了支烟猛吸了两口,嘘了口长气。
“我就喜欢较真,看结果行不?”我冲着他笑,他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等回头,我没看见那女孩子跟上来,反而发现了一大群人在围观着什么?我好奇的围了上去,才发现那个女孩侧卧在地上,两个小孩在睡筐里哭闹,看样子女孩好像晕了过去。有人在拨打九九九急救电话,有人看了一眼随即就离开了,也有人在嘴上争论,她是中暑了还在是发羊角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急救或是送她上附近的医院。我也不是想出风头,也许是本能的反应我就凑了上去,测了一下她的呼气和脉象。呼吸短急,脉象软弱无力,脸色清瘦,苍白,双目微闭,嘴唇微紫,虚汗满身。我感觉不像是中暑,她应该是营养不良再加上过度劳累,血糖过低引起的暂时性昏厥。我连忙拿过阿伟手提袋里的酸奶,插上吸管往她嘴里挤。
“你行吧?这么多人都不救你在那里救,等她醒过来懒上你了,找你麻烦就完了。”阿伟有些替我担心。
“没事,我估计她应该没得的事,想赖也赖不上啊。”我没有在意阿伟善意的提醒,坚持往她嘴里挤。慢慢的,我感觉酸奶往她嘴里渗了进去,接着她有反应的紧吸了几口,眼睛微微睁了开。看她醒来,有位大姐把她扶了起来,找了一个遮阴的地方让她休息,此时几个好心人把小孩抱在怀中喂一些零食和饮料,才稳住了哭声,散落的挑子也都归置到她的身边。
没想到,等到医务人员赶来了,怎么说她也不愿意去检查和治疗,硬说自己没事休息一下就行了。香港人都是忙忙碌碌的,没得几个人为了看热闹而愿意耗时间的,一切都是不了了之。我和阿伟没在多说什么,人都这样了还能说什么?不能说为了打赌的结果,来证明谁对谁错,那样有点不近人情。默默地我们即将离开时,传来了她的声音:“大哥!能帮我一个忙吗?”一个熟悉的近似家乡的口音,不由自主的我“嗯”了一声。
“咦!老乡。”阿伟劲也来了,我们又围了过去。
通过细聊我们才明白,她叫阿霞,{文章里隐去她的部分名字}都是北方人,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省的人,住的地方只相隔了几十里地。为了省钱到香港找人,两天吃了一顿饭。过关的时侯,我和阿伟说的家乡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便想和我们结伴而行,没想到怎么追也追不上,体力不支加上紧张,眼一黑就晕了过去。我和阿伟听后傻笑了半天,笑的让她莫名其妙,也跟着傻笑起来。此地遇到老乡不说两眼泪汪汪吧,也是倍感亲切。为了弥补对阿霞的愧意我和阿伟各自抱了个小孩,找了个餐馆想请阿霞吃顿饭顺便好好休息一下。
一对很可爱的双胞胎小女孩,胖嘟嘟的,面对我和阿伟感觉到一点儿也不认生。水汪汪的大眼睛红扑扑的小嘴唇,一逗笑各有一对小酒窝。年轻的母亲给她们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大的叫‘思盼’小的叫‘思哲。’细看阿霞我才反应过来,沧桑掩盖不住她本来的美丽,饭后恢复了气色,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会说话的大眼睛搭配在男人最喜欢的脸型。一位典型的九零后美女,到香港探亲怎么会一个人,我不免有些疑问。
“阿霞,到香港找什么人?”
“男朋友,”
“男朋友!你没有结婚啊,孩子是怎么回事啊?”我和阿伟都有些惊讶。
阿霞凝视我俩很久,有点不好意思:“没,我十七岁就来深圳打工了,不到半年就认识了阿哲,他的言谈举止和风度征服了我,就……”
“那后来呢,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伟和我一样好奇,抢先问了一句。
“认识他的时候,他说他在舞厅里上班是舞蹈老师,专业教别人学习拉丁舞的。我们同居的那段时间,他在舞厅的生意不是很好,每月入不敷出,就商量着到香港发展,说是以后顺利了也把我接过去。从内心来说,我是真的舍不得他离开,为了他的事业我选择了支持和信任。没想到他刚走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双胞胎。当我认为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时,没想到,他听后先是半天不说话,然后就以种种理由非要我做掉小孩。你们知道吗……我……?”阿霞没有把话说完显得有些硬咽,长叹了一声,脸仰视着的天花板似乎想把溢出的眼泪再倒回去。
“天呐,又是一个……,”我发觉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收住了话题。
阿霞低下头看着我,“我知道你们会认为我傻,我也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傻,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阿哲的老家到底在哪里父母是谁。没办法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有些时候明知道那些花言巧语是骗我的,可我就是喜欢。你们知道吗?双胞胎啊!有好多想怀也怀不上,他怎么就舍得呢?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给我汇些生活费,我犟着非要生下孩子,突然有一天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张这么大我没和别人谈过恋爱,他说过,他一辈子都会对我好的。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暂时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接我和孩子的。为了这个信念我一直在等他,我两年多没回过自己的家,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父母,怎么去和他们说。谁能理解这段时间我是怎么扛过来的啊?自从怀上孩子到生下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这一年多我们母女三个相依为命靠借钱过日子,亲朋好友的钱借的都不能再借了。有些时候感觉到真的是承受不了啦,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得了,可是看到两个可爱的孩子我只能坚持。直到前几天他的一个朋友从香港回来遇到了我,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告诉了我阿哲在香港的具体地址。我卖掉了所以值钱的东西,办了张临时通行证来香港找他,真的,我没得选择了也没得退路了,我无法想象找不到他的后果是什么样子。”说完她低声抽泣起来。
听完,我和阿伟都没在说什么,种种思绪只能在心里猜想,但不能说出口再刺激阿霞。她太单纯了单纯的失去了判断能力。也许阿哲一直在骗她,也许阿哲压根就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也许他早就结婚了只是想找婚外情的刺激,根本不想负责任而已,再也许像阿霞期望的那样阿哲遇到了什么事联系不上,我真希望是我想多了。我决定帮助阿霞找到阿哲,正想和阿伟商量,他已经开始抛起了硬币。
“不用猜,准是字,”阿伟会心的冲我笑了,阿伟一向遇事难决就问硬币,不然良心难安。
经过短暂的相处和互相的了解,我和阿伟已经融入阿霞的世界,暂时的放下了自己要办的事。阿伟抱着思盼,我抱着思哲,扔掉了挑子和睡筐。本来,有些香港人对大陆人就成在着歧视,不能带上太多的牵牵绊绊乘坐地铁更让他们看不起。
地铁上的阿霞显得很轻松,不时的逗着思盼和思哲,给人的感觉很温馨,也许,在她的心里一家人团聚的期望,马上就能够成为现实。思哲比起思盼更是要格外的活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谁都咯咯的笑,这便引起了车厢内喜爱孩子的男男女女都过来逗她。率真的童趣让坐在我侧位的一位阿妈也坐不住了,伸出手也想去亲近一下思哲。出人意料的是思哲碰到她马上就大哭起来,吓得那位阿妈左右为难很不好意思的自嘲起来:“奇怪了啊,这个小靓妹,你们怎么逗她就怎么开心,我一逗马上就大哭,是不是我今年要倒霉了哦?”她的几句话让车厢内的气氛更喧闹起来。
地铁到了油尖旺区红磡站我们下车了,按照阿哲朋友给的路线和地址,阿哲在尖东酒吧街一家小舞厅里任职。几经辗转到了那家舞厅,经打听,认识他的人又说他去了加连威老道九十六号新大亨夜总会,到了夜总会又扑了个空。没办法又返回尖东酒吧街舞厅,我谎称是找阿哲学舞的学生才从舞厅里骗到他的手机号码。要到阿哲的电话号码,阿霞很激动,马上就找了个公话拨打过去,电话接通了,阿霞只短暂的喂了两声就断了。她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的往下掉。瞬间我内心里一团无名之火,烧得不知道痛在何处,阿伟更是气的破口大骂。我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为了俩孩子为了阿霞,我只能把莫名其妙的恨收起来。冷静了一会,我用公用电话给阿哲打了过去。电话很快就通了,我说是找他学跳舞的,他很客气,让我到铜锣湾轩诗尼道的一家酒店找他。就这样他用种种理由把我们从九龙的尖东忽悠到香港岛的铜锣湾,再从铜锣湾绕回九龙的旺角。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了我和阿霞是一起的,还是他根本就是个骗子,二流子,流氓。我和阿伟被他耍的接近崩溃了,近乎三十的温度天气闷热,我们抱着孩子途中还要不断地变换车型。阿霞感觉很过意不去,一直殷勤的给我们擦着汗不断地要求换着抱孩子,她越是如此的内疚,我越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希望,期望,和信心满满。此时此刻我,才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恨是什么,是恨阿哲的无情无意无良心,是恨阿霞执着的信念和对爱的坚持,当然了更恨这一代人玩消失了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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