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拎起荆条篮子,走出干砖砌成的院落,匆匆地朝张家坟走去。
张家坟是她家的高粱地。地当间儿垅沟沿上点种着黑豆,她去摘黑豆荚儿。
晌午,丈夫从自家高粱地回家,气喘吁吁地说:“花儿,今儿前半儿①我在咱高粱地磨游②时遇见西头瘸大爷,瘸大爷介绍给我个偏方,说每天吃一把拌糖的煮黑豆能治我的喘病,你去摘……摘黑豆荚儿吧。”菊花儿心里升起一线希望的光,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她和丈夫结婚都六年了,六年来他俩从未行过夫妻之事。也是菊花儿命里苦,过门儿不几天丈夫就患了喘病,这种病损身体,丈夫自个儿躺着不动还喘气儿。因此,菊花儿一直开到二十九岁上还是个没冒嘴儿的花骨朵。丈夫不愿毁掉菊花儿的青春,曾几次提出要和她吹灯拔蜡,分手散伙,但她始终都不点头,趁丈夫有灾难的时候抛开他,这无异于落井下石。可不离,自己一辈子连个老鼠尾巴也没有,老了咋办?一想到这,菊花就哭。现在丈夫好歹有救了,瘸大爷说得铃铛儿似的,说煮黑豆拌糖治喘决把儿,只要坚持吃,吃个月月巴巴的就不喘了。菊花是个急性子人,一听说这个偏方,晌午饭只吃了大半片儿就往地里走了。
来到张家坟,菊花站在自家的地头儿上,一排排火红火红的高粱向她扑来。忽然,有粗俗的小调从地间传出来,“高粱穗儿,耷拉头儿,人家那有人儿呀咱没人儿呀,我的大娘呀,高粱……”菊花怕了,她不敢往地里钻。踌躇间,地间倏地窜出个赤膊汉子,冲着菊花嬉皮笑脸。菊花环顾四周,圆圈儿是密密的庄稼,连个人毛儿也没有,她慌得不能再慌,险些瘫倒在地上。那莽汉腾得一步蹿上,将菊花擓在肘弯儿里,瓮声瓮气地说:“花儿妹,别……别怕,我是恁保柱哥呀!”菊花撩起眼帘儿,她简直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竟是从小和她一块儿放牧的保柱哥。菊花保柱二字刚出口,那“哥”就哽咽在嗓眼里了。保柱两腮的肌肉猛的抽搐了几下,滚烫的泪珠子砸在菊花儿那惊魂未定的面颊上。平日里,保柱骀③地只知道割草喂牛,喂牛割草,此刻他再不顾菊花啰嗦什么了,拉拉拽拽进了高粱地。保柱莽壮地像条牤牛,菊花宛如含苞欲放的花朵,青纱帐为他们遮住了市侩的嫉妒、世俗的偏见、伦理的桎梏、精神的的枷锁……该摘豆了,保柱身上的汗水还没有消散,菊花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尽,他们已经并着膀儿摘豆了。
丈夫吃了菊花儿煮的糖拌黑豆,喘息地说,“见轻见轻”说罢便要菊花再去摘。不用说,菊花儿是一万个乐意了。只是不用她再动手,保柱每天匆匆地割完草,早早地摘一大堆豆荚等她呢。
偏方就是偏方,吃了俩月也没治好丈夫的病,冬至过后,丈夫成天咳嗽,以致咳出了血。临咽气,丈夫伸出那枯枝似的手摸着菊花那早已鼓起来的肚子说:“我知道你跟保柱好,我经常见他在咱高粱地里割草。偏方是我借瘸大爷的名字胡诌的,为的是叫你……,你们俩……,等小孩儿生下来,叫我声爸就中!”
菊花瘫在丈夫身上,成了泪人儿。
注:①、前半儿——豫北方言上午。
②、磨游——豫北方言溜达、转悠。
③、骀——豫北方言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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