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高楼林立的省会城市中,除了妹妹书贤,书君就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书君的父母是在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中双双去世的。要不是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书君的父母也不会走得那么匆匆。要是父母都还健在的话,或许书君也不会去偷人家的钱财,更不会为此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可是,那场大火到底发生了! 哦!这无情的大火,这可恶的大火。 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被那场大火烧光了。 从那次大火熊熊燃烧的一刻开始,书君的心就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可是,为了正在学的妹妹,也为了维持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他必须强作欢颜地为生计而四处奔波寻找工作。 是夜,书贤上了一天的课,现在早已睡着了。书君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坐着,一支接一支闷闷地吸着烟。 偌大的一个房间空洞洞的,四处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在日光灯那惨白的荧光下,显得格外浑浊,浑浊中透着丝丝凄凉。墙角摆着个大衣柜,旁边是一套沙发。紧挨着沙发放着一个褐色的茶几,上面有一个淡蓝色的烟灰缸。烟灰缸里面已塞满了烟蒂,有的还正冒着缕缕青烟。 这就是书君的家了,此时墙壁上的石英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12点。 书君叹了口气,用力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站了起来。他用已经少了两根手指的右手,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医用玻璃瓶放到茶几上。玻璃瓶内是两半截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手指。断指在日光灯的照射下,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手指断了尚可以再植,人心碎了还能再补完整么…… 书君的心早就被那场大火烧的粉碎了!他仿佛又看见父母那因烧焦而变得痉挛蜷曲的尸体从余烬中抬出,仿佛又看见了妹妹哭成泪人的脸。 这些年来,书君卖过报纸、当过保安、搞过推销,甚至到矿区下过煤窑。为了维持这个破碎的家,为了给妹妹凑够上学的学费,他玩命似的工作着。受苦受累他不怕,最怕是挣不到钱,妹妹就得辍学。为了挣到更多的钱,他险些陷入一个传销窝点。工作不好找啊! “哥!我不想上学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挣钱!” “傻妹子!不上学咋能成!不上学就是文盲一个。哥不能让你再走我的路子!你只管安心读书,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只要有哥一天在,就决不会让你辍学!” 春节即将到来,各个商家早在一个多月前开始,就都在自家店门口播放着欢快的歌曲吸引人潮。除了告知春节的到来外,精明的商家们更想利用这难得的大节日掌握这年终最后的商机,狠狠地捞它一笔,以弥补这些日子来受经济不景气所累而造成的损失,提前过个好年。 寒假过去后,妹妹这个学期的生活费怎么办!书君此时完全无法感受到任何过节的欢愉气氛,有得只是对妹妹的愧疚和对现实生活的无奈。 公交车上的人真够多的!书君好不容易才挤上了一辆。 一位乡下老大妈挤站在书君前面。老大妈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身后斜挎着一个鼓囊囊的帆布书包。 毕竟是第一次,书君手心里渗出了汗水,不由地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车上的人们都沉浸在节前的喜悦中,各怀各的心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机会难得,书君紧紧贴在老大妈的身后,趁人不备,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刀片将帆布书包割开一个口子。顺着小口,他从帆布书包里哆哆嗦嗦地摸索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就匆匆下了车。 五千元!整整五千元!第一次行窃终于得手。看着到手的一沓参差不齐的破旧人民币,书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兴奋激动,还是懊丧后悔。也许什么滋味都有。 不管怎样,妹妹下一学期的生活费总算有了着落!书君长长地出了口气。 省医院旁边有个小餐厅。书君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买了一碗打卤面正要吃。忽然,外面有人大喊:“大家快看,医院有人跳楼了!” 一时间,人们争相朝着出事的地方跑去。 医院的主楼有二十多层,下面是一块开阔的场地。书君赶到时,医生、护士,还有一些不相干的人,早已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完了,这个老妇人死得真惨!” “我眼见她是出现在楼顶上,随即就跳了下来,很突然……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看来是救不活了,脑袋都摔烂了!” “唉,有什么想不开得呢!” 围观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书君费了好大劲才挤了进去。 “孩儿她娘啊!你死得好惨……你怎么就想不开啊!你死了……撇下俺个孤老头子怎么办啊……”一个头发花白的乡下老汉伏在死者身上,哭得呼天怆地。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有所不知啊!俺是郊县山区来这儿瞧病的。前些日子,俺家小闺女查出得了白血病,县里说看不了……昨天才转到这儿来的……医生说要透析化疗……俺们带的钱不够,俺让老伴回家借钱。老伴四处求人,才借到了五千块钱……没想到……没想到……在来医院的路上,让小偷给偷去了。这可是俺们一家的救命钱啊!钱没了,俺小闺女的病也瞧不成了。老伴一时想不开,就……” 人群中沸腾了。人们在诅咒谩骂小偷缺德的同时,都为老汉的不幸流出了同情的眼泪,有的还自愿为他捐款。 书君偷偷瞥了死者一眼,冰冷的寒气逼得他浑身战栗。她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侧躺在血泊中,脑浆崩裂,死得很惨。 书君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倒在地上。他从内衣兜里掏出偷来的那五千元钱,连同随身携带的四百多,一起交给了老汉。 老汉收受不起,又将钱退还给了他。“好心人呐,谢谢你的好意!这么多钱,我老汉怎能收下啊!”书君满含着眼泪硬是塞到了老汉手中。 老汉扑嗵跪倒在地:“好人呐!请留下大名,有朝一日定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好人呐!老汉我给你磕头了……” 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书君满含眼泪,懊悔不已。他拔开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家中,书君径直跑进厨房,拿起了菜刀。看着右手那两根作孽的手指,书君手起刀落,两半截手指赫然落地…… “哥!你的手指还疼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至今还保留着那两根断指呢!怪嗔人的!”书君回过头来,妹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好妹子!你什么时候醒了,捏手捏脚的,差点把哥给吓着……哥的手指早就不疼了,这两根断指,哥舍不得扔啊!好妹子,哥想问你个问题。如果……如果有一天哥犯了案子,蹲进了监狱,你还会要我这个哥么!” “哥,夜都深了,去睡觉吧!别胡思乱想了……你这么好心的一个人,哪能有什么案子啊。即便是有了什么不对,你到哪里也都永远是我的好哥哥,亲哥哥!” (《黔溪文学》)2008.5第3辑,中国国际出版社,主编:董金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