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喜家里很穷,当时在全公社都有名。全家除了他的哑巴父亲,兄弟6个都是光棍,李书记说他家是:兄弟6个两床被,一家老小九件衣。住的那两间破房还是生产队给盖的,从马老大开始,就没一个姑娘踏进过那高粱杆编的门,远近四方八邻提到马家,谁都是一笑了之,马庄生产队的24个光棍,他家就占了四分之一,用徐家老太的话说,马家孩子要想有老婆,除非等李书记给“分配”。 1972年冬天,当光秃秃杨柳树上就剩几个喜鹊窝的时候,春喜决然跪在大队书记面前就是不起来,他一定要去当兵,老王书记明白这孩子真的是穷怕了,答应他只要身体检查合格,一定把他排在42个报名青年中的第一个。体检那天,军医看着十分健壮但灰头土脸的春喜,那个甲合格的甲字写得那么费力。
春喜不识字,又是农村孩子,到部队除了苦就是累,能吃饱穿暖,他心满意足。他为了抢面条,能把棉帽都挤掉在大面盆里,他喜欢吃馒头,两只筷子每个能串上5个,他紧急集合曾经一只棉鞋、一只布鞋的跑出来过。但是,他特别听话,谁都能使唤他,他从不和人争论,人缘很是不错。
1975年冬天,部队拉练到淮北,那是这支部队1948年活捉黄伯韬的地方,老百姓如今见到了老部队,特别热情,部队刚刚到达,全公社几乎全员出动,夹道欢迎解放军。春喜挺胸迈步,那自豪和兴奋就不必说了。
他们机枪连驻在西垛村。春喜帮房东许老汉打扫完院子后,忙着去挑水,那是常见的乡村小河,两边少许的一些芦苇,不几棵槐树和杨树站在两岸边。春喜挑水可是行家,他根本不用一桶一桶往岸上提,而是按下一个水桶就是满桶,凭着那力气,又按满另一桶,不费力气起身就走,把对面不远处一个洗衣服的小姑娘看得发呆。当春喜挑第三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那个洗衣服的小姑娘光顾着看这个解放军挑水,脚下一不留神,连人带盆翻进了河里,春喜原本不会游泳,但他一看有人落水,一看就那么点点大的小河沟,就毫不犹豫跳下去救人。他没想到,这里的小河同苏北的不同,两边陡,河道深,他一跳下去就没了顶。当他四处乱扑腾的时候,倒是那个小姑娘把他推到了岸边,原来人家小女孩会几下“狗刨”。像个落汤鸡的春喜爬上岸,看着两个在水面打转的木桶发愁,倒是那姑娘没顾上换衣服,拿来一根竹竿帮他捞起了水桶和扁担。
当兵拉练不像在营房,棉衣搞湿了就没法换,春喜只能穿着单衣和棉大衣,忙着烘烤一堆湿漉漉的衣服,房东许老汉一个劲地帮着抱柴火。连长听说春喜不顾寒冷下水救人,立刻让文书来写表扬稿,春喜拉着文书的手连声说:瞎说呢,使不得。下午,连长原定召开的表扬大会突然不开了,春喜刚松口气,就听通信员陈二贵低声对春喜说:那个小女孩家庭出身是地主,不管是你救了她,还是她救了你,连长都不让谁再说下去了。原来,那个小姑娘名叫兰香,家庭出身不好,不能去欢迎解放军,就在家忙着拆洗被褥,没想到这个很少见过解放军的农村姑娘,闹出了这么一幕。西垛大队书记听说后,立刻告诉前去调查情况的文书:她家祖父原来是个大地主,解放军战士救大地主的女儿好说不好听,大地主的女儿救解放军更不能随便说。因此春喜救“美”就成了笑话。
晚上,部队都有给当地群众放电影的习惯,军民联欢也就是放些《地道战》、《地雷战》,但连队必须打上背包整齐划一的一同去看,春喜因为衣服没干,只能留着看“家”。春喜一个人没事可干,就学着写日记,一年来他也学会了300多字,写写划划也是乐趣。突然,走近一个挎着竹篮的姑娘,里面是花生和烤地瓜干,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救了春喜的那个兰香,她羞涩地说:我叫兰香,谢谢你救了我,我们家成分高,大队不让我们和你们说话来往,我送些花生给你们,可别说是我送来的。说完倒下花生和地瓜干匆匆的走了。老许大爷眼神不好没去看电影,他对春喜说: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可惜都是这成分闹的,连嫁人都难啊。春喜把花生都倒给了许大爷,他不能阶级阵线不分。许老汉摇了摇头,啥也没说。
部队在双堆集演习共12天,当地群众和部队关系特别融洽,许多好人好事到处传送,春喜的事没想到被师首长听说了,克杰师长严肃地说:一个农村来的战士,不懂水性,能冒着严寒下水救人,这不是英雄是什么?那个小姑娘,救我们不会水的战士,人家到底有什么错?我们能不能别搞那些花架子,好好宣传这些实实在在的战士?这一下可好,春喜不光立了三等功,在年终评比时第一次当上了“五好战士”。
后来的事情更乱了套,兰香经常偷偷来看春喜,春喜竟然偷偷给兰香递纸条,许老汉成了他的通信员。好在部队训练任务完成了,在一个天没亮鸡没叫的下半夜,部队为了不惊扰群众,一声令下,上万人的队伍悄悄离开了这里。路上,连长还偷着和指导员说:我真怕那个臭小子给我弄出点事来啊。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别看春喜识字不到一筐,但他从房东那里知道了兰香的姓名和那里的邮递方式,这两个算是文盲的有情人开始了鸿雁传书。每当通信员把信送给春喜,他那美滋滋的样子就别提多有意思了。兰香经常给春喜邮点鞋垫啊、毛手套啥的,春喜也把省下来的一套布军装邮给了兰香,尽管规定当兵的不许在驻地周围谈对象,可是淮北离驻地好几百里,春喜不算违纪,军人谈对象要讲政治和身份,春喜不是干部,大家谁也不去计较他。
1976年,春喜就要退伍离开部队了,兰香怎么办?别看这两个人憨厚老实,可很有心计,当送老兵的火车到达南京后,送兵的老海才发现,往淮安的长途汽车上多了个女人,他只好装糊涂,一个农村孩子搞个对象不容易,何况又是老乡。
到了春喜家,兰香傻了半天,房子能看到天,米缸看见了底,床上没一床好被,桌子没一条好腿。好在这个忍受太多屈辱的孩子没有后悔,没有埋怨,在乡亲们的祝福声中成了马家的第一个儿子媳妇,也是这个小队12年来第一个嫁进来的女人。有了这个女人,这个家就有了生机,大大小小衣服虽旧但干净,三顿虽稀但热乎。可最大的问题是兰香没户口,当时算黑户。直到改革开放,她家地主的帽子才摘了,她的户口才给迁来,每当别人说到改革开放,兰香和春喜都会说:我们是最大的受益者,老婆不会再低人一等,黑户终于有了户口。
兰香终究是没忘记那些磨难和委屈,她从养鸡种菜开始,把一个9口之家慢慢搞的红红火火,1985年,当年全大队最穷的马家盖上了六间大瓦房,2001年,马家的几个兄弟办起了建筑维修公司,2007年,兰香的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
马春喜不光当兵立了功,还带回来一个安徽老婆。马家不光出了个能干媳妇,还能翻身致富成为当地有名的专业户。每当有人说到兰香,许多人都会说:那女人啊,是个旺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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