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时候，我会想，我的前世，一定就是那西子湖畔的白蛇白素贞。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名字恰巧也叫白素贞，并更为巧合的嫁给了叫许仙的男人。更是缘于那个梦，多年来，缠绕在我心间的梦。梦中的白蛇总是愁容惨淡的独自一人，在同一座腐朽沉旧的古桥之上莲步缓行。她，时而伫立于桥头，时而幽叹于桥尾。俯首，望穿那潺潺行走的水流，随之，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便突然跌落水中，霎时，与那清绿幽深的古水融为一体，再难以分明。她乌黑的眼睛，又犹如一潭清水，凄凉无助的望着我，似要向我诉说无边的苦怨与隐情……

　　她的痛，我身同亲受。只是，我无法明白，她为什么而忧伤。

　　便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去那梦中的地方走一遭，去虔诚的，寻访我的前世，探求我的今生。

　　那日下午，我说：官人，我们去西湖吧。我的梦，遗失在那里了。他一如既往的拒绝，可又经不起我的软磨硬泡，便无奈地说道：好，娘子，咱们去西湖。

　　便开始收拾东西，我将长长短短颜色各异的十几套旗袍装进小箱子里。旗袍，我的最爱，脱俗的白、妖媚的红、晶莹的粉，高贵的蓝……每一件，都是我的珍品。此去西湖，我定要将这些旗袍一一穿在身上，在那充满神秘气息的灵透水乡里随意行走，留下独属于我今生的记忆。

　　去帮他打理行李，看到行李箱里有衬衣、有Ｔ恤，却没有我为他定做的那些长衫，便帮他放进几套。他看到，不屑地嗤笑我，那些破衫子，我是不会穿的，像个怪物，现在除了拍戏，谁会还穿那玩意。我假装不在意，只娇嗲的笑，不管不管，非要你穿，长衫、旗袍，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搭配，更何况，像古人一样生活，有什么不好。我喜欢。他拿我无法，就像当初结婚，我非要称他为官人，并让他喊我娘子一般，我的固执，他是知道的。他只得不理会我，任我往箱子里塞进长衫。

　　去了西湖，我们呢，要像电视里演的一样，从相遇、渡船再到定情的地方都要扮扮看。要像真的一样啊。我喜滋滋地说道。

　　好，好。他不耐烦的答应。这个老婆简直就是个做梦专家，还非要相信那些骗人的东西，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蛇妖，怎么会有她那什么前世今生，真是荒诞可笑。然，更为可笑的是，做了她老公的他，还得不时在大庭广众之下陪她演那些戏，否则，她就会不依不挠，烦个不停。无聊！他暗道。

　　对了，娘子，既然我们要去走许仙和白蛇的老路，那你不觉得，我们，还少些什么吗？他突然说道。

　　我环视我的周围，衣物用品都带上了啊，还缺什么？我疑惑的问他。他故作神秘，让我再仔细想想看。我还是想不出。

　　他笑，娘子，我是许仙，你是白蛇，我们相遇时，是不是还该有个小青啊？我们缺的，就是这个小青！

　　闻他此言，我恍然大悟。小青，对，我们还缺个小青。我嚷道。

　　我是完美主义者，此行，若无小青，定会有遗憾，我又怎能忍受不完美的寻梦前世之行呢。可是，我要去哪里找个小青呢？

　　我很着急，四处拨打朋友的电话，可惜，朋友无人能走得开。

　　他见我着急上火的样子，过来拥着我的肩膀说，娘子，你别着急了，这小青啊，就包在我身上。

　　第二日，出发时，还是没有见到小青的影子，我埋怨他，说大话，不办事，他却成竹在胸，叫我放心，小青一定会出现的，只是现在你们两姐妹，还没有到相遇的时候。

　　我撇撇嘴，警告他，千万别将事情办砸，将我的完美变成不完美，否则，我会怨他一辈子。

　　他不可置否地笑。

　　（二）

　　租了间后窗临水的宅子住下，他匆匆离去，言是去接小青过来与我认识。我则挑了件白色点缀着红花的旗袍穿好，并选了件水绿色的旗袍平放于床上，随后依窗而立，张望窗外水道船来舟往，并幻想着小青的模样。

　　许久，不见他归来，我索然无味，便想出去走走。

　　出门，踏上那布满青苔的石板小路，在纤细幽长的巷子里行走，鞋跟撞击地面，噔噔之声回响在耳边，又犹如从心的最深处发出一般。

　　这种感觉真好，甜润的水土气息，古老的小巷，还有这承载了千年万年人来人往的石板，此情此景，无不叫我感到美好。

　　一些画面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看到，白蛇和许仙，同撑一把油纸伞，款步行走，细雨蒙蒙，情意悠久。白蛇浅笑，颦笑间，妩媚娇人，许仙微应，嘴角间，柔情无限……，恍惚间，画上人物起了变化，竟幻成了我和官人的模样，官人在我耳边说着情话，眼中爱意荡漾，我心中，升起无数的幸福甜蜜。

　　我沉浸于幻想之中，浑然不知，天空已落开了雨。直到旁边一家伞店的老板娘出声招呼我进去避雨，我似才从梦中醒来。匆匆走进伞店，老板娘递了干净的毛巾给我，我擦拭过，向她道了谢，便打量着这满室雨伞。从中挑了一把绘有白蛇和许仙的油纸伞，付了钱，与老板娘道了别，我撑伞步入雨中。

　　这许久，想来，官人和小青该回来了。我也要回去见见我的小青妹妹了。

　　往返时，偶然向对面一瞥，看到对面那座木桥中间，一对男女共撑同把伞，倚着栏杆在赏雨中景，虽然雨伞遮住了他们大半个身影，我仍依稀看到那女子身穿绿衣，在这白墙黑瓦灰蒙蒙的天空下，很是显眼。此情此景，让我煞是羡慕。羡慕之余，又觉那男子背影似乎有些熟悉。我暗想，许是熟人？可怎么会，我从未来过杭州，怎么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呢？这个想法马上被我否决。还是快点回家为好，免得官人和小青等得着急。

　　回到我们租住的地方，房门还是紧锁。他们，还未归来。

　　又等了约半小时，听到门外有交谈声，我忙去开门，拉开门，见官人右手持伞左手拉着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孩。见了我，他乐哈哈的说，娘子，我朋友的妹妹，小青带到，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点头。那女孩机灵的叫我姐姐，与我交谈，我甚是喜欢她。

　　我将准备好的那件水绿色的旗袍指给她看，她看了，连称漂亮，说要立即换上给姐姐看。

　　很快，女孩穿了旗袍出来，这女孩身材与我相差不多，我的那件旗袍就像是为她量体定做的一般，十分合适。

　　我和官人皆称赞不已。她甜甜地笑。

　　我又问，该如何称呼你呢？她说，姐姐，我叫柳小青，你就喊我小青吧。

　　小青，小青，这正巧。只不知，这小青是她的真名还是仅为了讨我欢喜而改换的。

　　我也无需计较那么真，她说叫小青，那便是小青罢！

　　（三）

　　到杭州的第二日，我三人便去访了西湖。自然，是穿着旗袍长衫去的。原本，我做好了费尽口舌劝官人穿长衫的准备，可没料到，官人此次却是分外疼我，无需我多言，便自觉穿了长衫，还问我感觉怎么样。我乐着回应，官人，非常合身呢。尽管在游玩路上，我们的着装格外引人注目，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兴奋的心情。

　　玩了一整天，很是尽兴。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我很累，洗漱完毕后，便疲倦睡去。迷糊中，感觉官人也在我身边睡下了。

　　那一夜，我做了许多梦，梦的主题依旧离不开白蛇和许仙，当然，还有小青。似乎，他们之间有了什么纠葛，白蛇很是痛苦，许仙与小青也是愁容满面。半夜时分被梦惊醒，却发现官人不在身边。疑惑，不知他去了哪里。

　　给他电话，听他那边吵吵闹闹，他说杭州本地的网友叫他喝酒，他便去了，叫我安心睡觉，他喝完了酒，自会回来。

　　扣罢电话，我也无了睡意。心道，不如出动随便走走，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找到梦中的那座古桥。穿了衣服出门，毫无目标的行走。

　　夜风徐徐，波光淋漓，华灯迷人眼，水气浸人心。我随意穿行于小巷之间，其间，访过了几座小桥，此处小桥的样式大都一样，直直而过，像所有的巷子一般，若不是因下面的空，因两边竖立着的栏杆，这些桥，与那小巷，别无两样。我暗叹着这些桥的俗凡与无趣。自然，还有些许的失落，这些，都不是我要找的。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来到一座与众不同的桥前。拱形，阶梯，栏杆上的狮子扶手，栏面上的莲形雕画，这些都比之前我看到的有趣的多。并且，此桥沉旧的气息给我感觉很熟悉，很熟悉……

　　难道，这便是梦中的那座桥？

　　我疑惑的上前，却惊讶的发现，桥的那边缓缓行来一个人影，而随着那个人影愈渐愈近，我的惊讶程度也越来越深。不可思议，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真真切切的生活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尽管，我执着的固守着那个前生的梦，可从不曾幻想，会与我的前生面对面的相遇！

　　她嘴角扯起一个牵强的微笑，在向我打招呼。

　　我怔在原地，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怪异奇离。这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亦或是另一场梦？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她望着我轻启朱唇。

　　是的，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从我的嘴中吐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诧。原本，我是想问她为什么会等我的，结果，说出来的却是这句。仿佛这句话已在我心中已藏匿了很久，就等合适的时机要跳出来一样。

　　该放手时需放手，切勿执着。执着只会添来更多的烦恼、伤痛和遗憾。一切随缘。缘起，相聚，缘尽，便分离。勿强求，勿留念，也勿怨他人。命中注定的，你我都无力改变。只能顺应，只有顺应。你，可要记住我的话，切勿执迷不悟。她目光迷离，向水中俯看。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对了，我做的那个梦，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之事啊？为何那么悲伤？我都会觉得很痛很痛。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回，我当然不会忘记为我的疑惑找个答案，那可是我此来西湖的目的。一口气将我的问题问完，充满期望的看着她，静等她的答案。

　　机缘到了，你自会知晓。机缘未到，即便告诉你，你也是混沌一片。你又何必问那么多。她的神情突然有些冷淡。

　　可是，我还想知道，你真的是我的前生吗？

　　你说呢？

　　这算什么答案，我自然不甘心，还想再问，却听到手提袋里传来阵阵铃声。铃声一起，眼前的白蛇突然不见。又不知是何时起的水气，清幽古老的桥上烟雾缭绕，只有我一人独立其间。

　　她走了吗？还是她根本就未曾出现过？我问自己。

　　铃声不依不挠，却是他的电话。

　　（四）

　　官人问我那夜去了哪里。我只笑不答。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幻的事情，我又何需告诉他，让他取笑我的傻。

　　继续演绎着我们的故事。断桥边留下我们相依的身影，乌篷船里寄托了我们甜蜜的柔情，一把绘有白蛇许仙的油纸伞下挤进了三个人影，只因那天的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我的全身都湿透了，而那把油纸伞又根本无法为三个人遮风挡雨。

　　姐姐，姐姐，你再往里挤挤嘛，看你，都湿了半边了。小青几次催促着我，我也试图将另半个身子挤进来。谁知，却不行，雨伞实在太小了。

　　之后，我患了感冒，卧床不起。小青说：姐姐，原本戏里演的是该我照顾姐姐的，不想，临到事儿，却要姐姐照顾我，还因此得了感冒。都怪我不好。我笑着宽慰她，这根本怪不得你，我们三人之中，你年龄最小，我们做哥哥姐姐的本该照应你的。她指着官人甜笑道，姐姐和他对我最好了。

　　听闻此话，官人和我皆以笑做答。笑过之后，官人对我说，娘子，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我病着，也没什么胃口，就说随便吧。

　　待他们离去后，我陷入沉思之中。她的话一直在我心间缠绕。她告劝我不可执着，又让我需放弃时尽可放弃，我不懂，我该放弃的是什么？

　　是他吗？

　　难道只因他眼中的柔情托错了方向，我便需放弃他吗？

　　病好之后，我又去了几次那座小桥，期待能再次见到她，可惜，次次都不得愿。我猜度，也许是我与她的缘份已尽，便到了无可相见的地步。每每想到此，都会觉得遗憾，我的前世和今生都还没有找到答案，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决然的离去呢。

　　心中抱着问题，我便无心游玩。可官人和小青的兴致极大，我不想拂他们的兴趣，便也强打起精神，同他们说笑走访名胜古迹。而每到夜晚，官人总是找个理由给我便出去。而那些理由无非是千篇一律的会这个朋友，会那个朋友。他的行为是越来越诡异了。我对自己说道。事隔几天，当我明白一切真相的时候，才为他的这些诡异行为找到了真正的理由。

　　而事隔多年之后，我仍会问自己：当夜，你若没去小青家，你若没发现这一切，你的生活会怎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世事变化，谁又能开了天眼，提前料到。

　　那晚，因第二日我们便要离开杭州，结束此行，他说他要去与朋友道别。

　　他离开后，我也出了门。

　　精心挑选了些古香古色的小礼物，我敲响了小青家的门。明日就要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于情于理，我都该好好感谢一下小青，谢谢她这些天陪着我们东跑西跑的为我圆梦。

　　片刻门内传来应答声，随着话音而落，门吱哑而开，露出小青一张笑脸。

　　看到是我后，她的笑脸立刻换成了惊讶！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呢？

　　哦，那天我们闲聊，你不是随口说了句住在这片嘛，我过来一问，便找到你了。是这样的，我们明天便要离开了，我来道别！还要谢谢你。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和朋友道别了吗？我进了门，看到他，我的官人也在这里，便故作冷静的问道。

　　官人支吾着，说是顺道过来谢谢小青。

　　我打量着他的脸，慌张的神色一览无余，再看小青，也是躲躲闪闪。我轻声叹息。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来找小青，不就是为了验证一下吗！现在，看到他们在一起，你该死心了吧！

　　我早该想到了，不是吗？她吃鱼时你会为她挑去鱼刺，太阳大时，你会给她撑起遮阳伞，遇到雨天时，你怕她淋着，将雨伞全部遮在她的上面，官人你对她当真是无微不至，细心周到。

　　他想要争辩，也许是要解释什么，但我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当事情一切都明了化的时候，无谓的解释还有什么用。

　　那份细心，那份柔情，不是一个心中无爱的男人能表现出来的。所以，官人，你爱她。

　　我说道。又隔片刻，我又说：所以，官人，我会成全你们。她对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也早已想通了。

　　娘子，也许，我们本身就是个错。许仙、白素贞、小青，在传说中那是个多么美丽故事，许仙、白素贞相亲相爱至死不渝，白素贞、小青姐妹情深，生死不离。是的，我叫许仙，娶了你白素贞，并在无间之间遇到了小青，我也想要延续那个童话，可惜，天意弄人，许仙爱上了小青，娘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我想，也许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或者你的前世并不是白素贞，而是小青，而她，现如今的小青才是真正的白素贞，所以，延续着传说中的那份情，我才会爱上小青，这也说不定啊。又或者，真正的许仙爱着白素贞，但也是爱着小青的，只是为了传说中的那份美好，世人没有提到而已。娘子，你不常对我说起你的那个梦吗？梦中的白蛇心怀忧伤，也许，真正的原因便是如此吧！

　　娘子，我和小青谢谢你的成全。

　　听完他说的话，我转身离去。

　　（五）

　　该放手时需放手，切勿执着。执着只会添来更多的烦恼、伤痛和遗憾。一切随缘。缘起，相聚，缘尽，便分离。勿强求，勿留念，也勿怨他人。命中注定的，你我都无力改变。只能顺应，只有顺应。你，可要记住我的话，切勿执迷不悟。

　　这是她，我的前世对我说的话。我依然执着的相信，白蛇就是我的前世。至于她的伤痛和官人的情变，我想，这是存在着直接关联的，并不像官人所说，是错投了胎，转错了世。

　　在她的那个世界中，她原本已经感觉到许仙和小青的感情，只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能放弃，不舍放弃，便让三人皆生活在痛苦纠葛中。几世辗转，她终于将一切放开，看透，所以，她告诉我那些话，劝我早日脱离情爱苦海，成全许仙和小青，也算给其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我，做到了放弃。

　　不管这一切是否真的是命中注定，我都可以微笑着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