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总想为遥远的初恋留下只言片语，就像某些人在景区刻下“在此一游”。几次开了头都不知道能写些什么。都说初恋是最难忘的。在我想记下那段往事时才发现，它已很模糊。还记得那时门口的石榴开得正艳，就像我的那场恋情，轰轰烈烈的开放，然后青涩的结果，到最后还是破裂。用到遥远这个词也许不太准确，那个爱过但也许更多是喜欢的男孩，他一直都在我生活的地方，未曾离开。但真的已经很遥远了，那是我们都已回不去的从前，难道还不够远吗？

　　二

　　那年我十五岁，真的太小，小得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珍惜。我和好朋友兰儿总和班上的男同学们一起爬墙，摸鱼，偷莲蓬，假小子似的，根本不像别人想像的那么早熟。他比我高两届，十八岁时已经上班了。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认识他。他在学校时就很出风头，也许是因为他的帅，也许是因为他的坏，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他总和一些镇上的混混们在一起玩，有点大哥大的味道，让我们这些厂内的子弟，对他敬而远之。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我的。

　　他追我很老套，开始总故意撞我，然后和我们搭讪，后来晚自习等在校门口送我们回家。他小时候在外地长大，是个体弱多病的乖孩子，转学到这里，同学欺负他，打过几次架，就慢慢变成大人们眼中的坏孩子了，然后就破罐子破摔了。他和兰儿还有点沾亲带故，所以我们没有任何防备，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那次他打架被关了上十天，还被剃光了头，回家第一天就找我，说在里面只担心一件事，回来后我会不会不理他。我只记得我说他白了。他的那帮小弟兄们都知道他在追我，起哄叫我嫂子时，我们单纯得手都没牵过。不想为自己年少的轻狂辩解，也许是喜欢，更多的是虚荣，我也真的没有拒绝。

　　如果不是老师一再找我谈话，我也许并没把他和别的男同学看得不一样。如果不是妈妈的反对，我也许不会任性的坚持。我们真的开始交往了，上升到牵手的阶段。

　　关于那段时间，使劲的回忆也只记得几件事。有次他和家里闹翻了，把自己一年的工资都要过来自己拿着。怕他乱花了叫他交给我，他哽都没打就放在我手上，我如数让他妹妹带回家去了，因为这，他妈妈很喜欢我。还记得我对他说起小时候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把邻居家的阿姨当妈妈时，他流着泪握着我的手说，一定不会再让我伤心，一定要让我幸福。那是我第一次被他感动，也是唯一的一次。

　　三

　　上中专后住校，学校有些远。他每周骑车接送我，有空就去看我，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不开心就撅着嘴，让他哄着我，习惯了看他在酒桌上和朋友一起胡吹乱侃。还喜欢听他唱歌，让他一首接着一首的唱给我听。

　　应该是在十一月吧，同桌的好朋友娟发烧，我关心的问了她几句。她哭了，说了些莫明其妙的话，什么她都是自找的，什么明知道不对。终于，我还是懂了。原来娟喜欢他，他还送娟回过家，但不明白娟怎么会跳进了学校附近的池塘，只说是要清醒清醒。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安慰娟说，爱是没有错的，只要他也喜欢你。

　　那晚我们也来到那个池塘边，他请求我的原谅，说是娟喜欢他，他只是觉得她人不错。就因为拒绝了娟，她才跳进塘里的。我执意要分手，说我才十六岁，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想妈妈总为我担心，背负着早恋的名声真的太累。如果真的喜欢我，就等着我长大。他认为是我不肯原谅他，问是不是他也跳进这塘里，我才肯原谅？他真的就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跳进了池塘里。可能真的是我很麻木，当时没有一点感动，反而觉得这是个无聊的举动，烦透了。不巧的是他的车被人偷了，学校也关门了，只得陪着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去了他家。我蜷缩在床角，背对着他，竟然还睡着了。所以后来别人都说他坏时，我也没觉得他不好，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而且在乎我，没伤害我。

　　后来，他仍然去学校看我，而我却很冷淡。记得他的眼神总是很忧郁，只是看着我，也不多说话。

　　有同学问我真的要和他分手吗，不后悔吗？我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早已厌倦了，只要我愿意，他就会立即回到我身边。

　　四

　　记得是十二月的时候，那天下过大雪，他和两个朋友一起来学校，好像那天是我生日。我刻意坐到他对面，然而娟却乖巧安静的坐在他的旁边。不知怎么气氛不是很好，大伙都抢着喝酒。头一次喝酒的我，红酒喝了满满一大碗。都说我醉了，只有我说还没有。我忽然摔了手中碗说要回家，是真的很想离开。有人过来拉着我，我哭着说，求求你们，让我走。还记得那天雪很厚，风很冷，路总歪，泪很冰。

　　酒醒后就想，要告诉他，我不高兴他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要他回到我身边。下了这个决定，心情豁然轻松了，只等着下次的重逢。

　　第二天去学校，刚出厂区，远远地看着他带着娟，很疑惑他怎么一大早从带着她从这个方向过来，娟的家并不在厂里。我加快地骑着车，经过他们时，留下一句话：“我在寝室等你。”

　　我感觉等了很久很久，都怀疑时间是不是静止的。那天知道了寝室的窗户到门口共有十步，我数了很多遍，以致现在都还记得。终于，他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我像往常一样，撒着娇说，“我不要你和她在一起。”他抓着我的肩说：“，你怎么早点不对我说，哪怕是昨天。”我很天真的问，有什么不同。原来我离开后，娟告诉他我说过，只要我愿意他就会立即回到我身边，而且并不后悔和他分手。这句话伤害了他，而且也喝多了，他把娟带回家过夜了。还说会对她负责。我明白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夜了，在那个时候，那个年纪，我们都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情，无法逾越

　　我们生活的地方不大，常常能听到他的消息。有一次，听说他又打架了，而且被人伤了脖子。没过几天，看到他和一帮人在街上最热闹的地方，我径直走到人群中，解开他的衣领，看了看伤口，只是个很小的伤口。我又帮他扣上，就转身离开了。他怔怔的看着我，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很多次我都会回忆起这个画面，被自己感动，觉得自己很酷。

　　五

　　小孩子常常会这样，玩具玩久了就不像新的那么喜欢，一旦有人来抢，那么它又是最好的，又会舍不得。我就像个孩子，而且就是个孩子。为别人抢走了我的东西痛哭不已，哭得只是要哭，忘了为什么。

　　以后的几年，我一直为自己的轻狂后悔，为了那句伤害他的话后悔。觉得他会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爱的人，也会是唯一真的爱我的人。常常整夜的睡不着，在日记里满满写着对他的思念。还剪短了他喜欢的长头，整整两年没穿过裙子，故意把自己弄得很灰，就像是惩罚，惩罚我伤害了他；也像是悼念，悼念我逝去的爱情。偶尔也会写封信给他，告诉他我的思念。他从不回复，我也不去找他。就像爱情是我一个人的事，一个人内心的故事。

　　有人把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称为甜葡萄，我那时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好的。等我变成一只聪明的狐狸，告诉自己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时，事情已经过了六七年。也明白时间是最厉害的东西，怎样刻骨铭心的伤痛，也能随着时间慢慢愈合。现在已经不明白为什么会痛那么久。

　　他和娟最终也没能在一起，也没再来找过我。后来和一个很漂亮、很泼辣的女孩结婚了，生活起起落落。

　　六

　　前几年朋友的小孩过十岁遇到他，问起他的小孩，他说，也已经过了十岁了，但请客那天他妈妈因为和他媳妇不合，去都没去。他说他妈妈在他们结婚后很久都常常念叨我的好。还说要是当年和我在一起，家里肯定不会成这样的结果。我笑着说，：“那倒是真的。但如果当年真的和你，那么我过得肯定没现在好。”他也笑着说：“那也是真的。”

　　朋友们都说他这几年比从前踏实多，真的为他高兴。偶尔也能遇到，都会微笑着点点头，就像是个老朋友，很亲切的感觉。

　　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生活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偶尔想起那段朦胧的岁月，会觉得从前的自己很傻，但从不后悔。至少年轻的我们是真心付出，认真的爱过。哪怕是伤害，哪怕是无奈，都是我生命中的很美很重要的印记，也许这印记会越来越淡，但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