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我的婚期。
家里人忙得团团转,只有我一个人躲在房里想心事。我的婚姻跟爱情无关,相亲,定婚,结婚,一共只花了七天的时间。这七天里,我就是一只提线木偶,大人们要我往东我往东,叫我往西我往西,他们在忙我的婚事,我在想我的小忆。想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他在天国是不是过得开心。
认识小忆的时候我是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丫头。因为是家里的独生女,娇生惯养的我养成了任性的毛病,很自然的学习成绩不理想,早早结束了课业,听爸的安排进了自来水厂当一个制水工人。水厂有很多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我们这帮女孩天天在一起疯玩,歌厅,舞厅,夜宵摊,处处有我们的笑闹声。就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抽烟骂脏话,家里人也管不到我,因为我从不把这些表现带回家,一进家人的视线,我就是个闷头吃饭,低头走路的乖女孩,他们压根也想不到我在外边是多么的疯狂。之所以在外如此疯狂,缘由便是父母从小到大的高压政策---不管我说的对不对,对的你接受,不对的你也给我接受。这是父亲管教我的政策,也是他所说的为我好的体现。弹簧被挤压到了极点那反弹的力量不可限量,我现在就是那反弹的弹簧,一离开了高压便肆无忌惮的伸展。
可这一切却为他而改变了。
水厂有一次搞联欢,厂里要求每个员工都出一个节目,我喜欢跳舞,就带着那帮女孩编了个舞蹈,结果我们的舞蹈和另一位男孩的吉它弹唱一起获得了一致好评。那个男孩就是小忆。他在台上自我陶醉的边弹边唱着那首站台,深沉的嗓声和浑厚的吉它和音深深震动了我年轻的心。看着他忧郁的眼神,我莫明其妙的心跳加速,就好象我便是他在站台中等待的那个人。以后再见到他,我竟然脸红得不行,搞得我不敢正眼看他,更别说和他说话了。从姐妹们口里,我知道了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学习成绩优秀,高中毕业考上了清华大学,却因为家境贫寒没有钱送礼,白白的把个高材生送进了自来水厂当工人。
“他们家人好正经,上次他爹来看他,碰到我们点头哈腰的尽抛些场面上的话,听得我们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谁要是做了他们家的媳妇,一定要闷死。”
姐妹们的话没有打消我结识他的念头,却反而让我有了改变。歌厅舞厅再不去了,烟酒也戒了,在家无聊,我竟然也爱上了看书,他不是高材生吗?以后若有机会相处,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我固执的认为改变自己只是为了不在他面前出丑,我当然没料到我们后来会爱得死去活来了。
自从对小忆有了感觉,我就和那帮姐妹们疏远了。天天守在下班的路上,象个花痴似的看着他下班回家。虽然很想和他说句话,可当他向我投来友好的眼神时,我却羞得无地自容赶忙躲开了。
总觉得他好亲切,虽然他是如此优秀,优秀得让人不敢仰视。可不知为何,他弹唱站台时那忧郁的眼神好象总在眼前,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我却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来,而且自作多情的把那点什么悄悄牵到自己头上。我竟然开始躲在房里悄悄的写一些朦胧的小诗词,一咏三叹起来。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我真的没想到,就是我的这些闺中小词成就了我们的恋情。
又是夜班,去接班时赫然发现他竟然调到了我这个班上。推开门进去看到他向我投来友好的笑容时,我竟然有一丝慌乱。但这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将对他的痴心妄想融化在诗词中,只是一时慌乱便立马心静,我向他点点头便拿起记录本去后面抄仪表。
“清儿,刚接到电话说上游下大暴雨,你勤着点看着,作好制水的准备,别到时慌了手脚。”
半夜,厂长打来电话,上游下大雨肯定会对下游的水质造成影响,说不定此时正有一股洪流肆意而下呢!作为当班制水班长,我知道水质事故的严重性。我赶紧冲出值班室。
今夜有月,月色下的水厂花影婆娑,柳影婀娜。蝉鸣虫噪好不热闹。换在往日肯定又得咏首新词,可今日已无观景兴致,不知矾室浓度如何,如果不赶紧备矾,洪水一到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洪水流进千家万户管道了。
走进矾室,矾池干涸见底,也难怪,一个月里无风无雨,水质一直保持在三度以下,根本不必处理,矾池不干才怪。转身去搬矾时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平日接班前我都会要求交班的姐妹帮我扛几袋矾在池上备用,这次因为好久不曾下雨,我这制水工乐得去吟花弄月,哪还去作这种无用的准备?谁知道这洪水偏偏在我这夜班上来了。此时水厂除了我和小忆再无别人,怎么敢去面对小忆求救?咬咬牙自己动手吧。可这一袋矾百斤重,靠我这细胳膊细腿根本无法将之弄到池里去,愁啊。
“我来吧。”
正自认倒霉准备将袋子撕开铲到池里去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浑厚的男音。
回头。小忆冲我友好的笑笑,然后蹲下身去抓起矾袋,见我还在发愣便笑:“来帮一手啊,不是要我一个人搬吧?”
这才猛醒过来,赶紧也蹲下去,却因为用力太过跟小忆撞了个对头,小忆一个趔趄稳住了没摔着,我却是仰面朝天摔得好难看。虽然小忆及时将我拽了起来,我还是羞愧得落下泪来。
“小丫头也会哭?哈哈,平时看你冲进冲出的风火样,还以为你这丫头不属水呢。”
没料小忆倒幸灾乐祸了起来,我气得回他一个大白眼,抹了眼泪双手叉腰嚷:“谁哭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看你平时人模人样的,泡起MM来一点也不含糊呀。”
拘谨一去,我反而放肆了起来,嘴皮子又开始不饶人了。小忆也不示弱,针锋相对的回敬我,我们俩竟然能将制水这等大事给忘了,在刺鼻的矾室中你来我往的打起文架来。直到厂长气急败坏的寻到矾室来,我们才知犯了大错。
“厂长,这事不怪清儿,我喝了点酒睡得死沉,清儿一个人搬不动矾,才造成水质事故,我该负主要责任。”
小忆抢在我前头将责任揽到身上是我始料未及的,为他而死寂的心竟然又起波澜,他这只单单是表现大男人的风度吗?我无法得知,只知这心里五味杂陈,乱成一团,因此在小忆主动承担责任时,竟然一句话也没有,直到厂长走了。
这次事故我和小忆各被扣一个月工资,在得到处理结果时小忆冲我眨眨眼说:“糟了,这个月没钱给女孩子送花了。”
听到这句话,我不知为何很生气,也不管他受罚是因我而起,更不管这句话我这个局外人根本没理由生气,转身我就从包里拽出几张老人头甩到他手里,然后冷着脸从他身边绕过去。
为什么生气?他又不是我男朋友,给女孩子送花关我什么事?
一个人坐在净水池上,看远山迷蒙,听近水呢喃,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感觉,我已经坠入了一个感情漩涡不能自拔。他呢,他会怜惜会识得我的感情吗?
他不会的,他才情横溢,我却出身豪门,他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不学无术的富家千金?哎,他自优秀,我只有远观了。
不知什么时候,净水池旁的哪棵树上停了一只小鸟,这小鸟许是也失了伴偶吧,不停的冲我婉转低吟,伴着鸟鸣,识趣的风竟然适时送上一缕淡淡的幽香,真象玫瑰的味道。可惜这鸟语花香的浪漫我无心欣赏,我的心只想要一杯苦咖啡,苦苦的,涩涩的,来麻醉我的爱情味觉。
“还生气吗?”
缓缓的,柔柔的,慢慢的一声问候,恍若从天边传来,我茫然的回头,见小忆手拿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笑盈盈的站在我身边。
“晚上能请你去喝茶吗?”他将玫瑰递向我,他竟然将那束代表爱情的玫瑰向我递来!
我有些不敢相信,他是不是在耍我?但我犹豫了一会后,便飞快的将玫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好象一个小孩子抢到一把糖生怕别人再抢走一样。我太需要这束来自他的玫瑰了!
那一束玫瑰就这样定下了我们的恋情,我贪婪的吮吸着玫瑰的雨露,要求小忆每天必须接送我上下班,陪我逛街,伴我做梦。小忆都一一答应了,他用他宽厚的胸怀容纳下我一切的自私,直到他离开我的那一刻。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那一天,我和他背靠背坐在净水池边赏月,他突然回过头来问。
我有些迷糊,有些害怕,我生怕他说:因为你的家庭!我相信,这对任一个相信真爱的女孩来说是最残酷的打击。
幸好他没有,他坏坏的笑笑说:“因为你的诗词!你的诗词透露了你的心事,你在爱着我!”
我一听气急败坏的要去打他,他抓住我的手真诚的说:“我一直都在暗恋你,却因你的家庭而却步,那天无意中看到你遗漏的一首小词,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一直在喜欢我,呵呵,我才有勇气去找你!”
小忆说,那天我生气的走了,他正不知所措时,看到了我遗漏在抽屉里的那首长相思,他才恍然于我的痴情。
一切发生得如此不可思议却又顺理成章,我们爱得轰轰烈烈了,我却没料到,这爱如此不堪一击!
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小忆的恋情很快便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得悉我跟一个乡下孩子谈恋爱,父亲大发雷霆,马上赶到水厂,当着水厂众人的面狠狠训了我一顿,然后叫人把小忆叫过来,命令他马上跟我一刀两断。
小忆眼里闪过一丝鄙薄,这鄙薄落在我眼里,就象一把刀子把我的心刺得鲜血淋漓。我预感到,我将要失去他的爱,我们,已经再没了未来。
“你搞错了,我只是把清儿当妹妹,她,才是我的恋人,我们准备下个月结婚了。”
小忆淡淡的扫了一眼我苍白的脸宠,顺手从身后拽出一个女孩来。那女孩长得真丑啊!
不顾我哀求的目光,小忆搂着那女孩的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水厂,我的世界一下子倾覆!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小忆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他好象铁了心要从我的世界消失。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躺不住了,我要去找小忆,找他问清楚,到底我哪儿不可爱了,让他宁愿守着一个丑女孩,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小忆,你就那么狠心,说扔就将人家清儿扔了。”
才进制水室,就听到老班长为我打不平,我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一个大小姐,只会发大小姐脾气,有什么好的?”
小忆淡淡的说。是啊,回想相处的时间,我总命令他做这做那,我天真的以为,他乐意为我效劳,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一直在忍受我的无理取闹。
“我感觉你对清儿不象是那么回事,你是全身心的爱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老班长的话正是我想要问的,小忆一直宠溺着我,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无情呢?
“没有,我根本就是在玩她!我其实早有女朋友,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就是看不惯她这娇小姐的脾气才治治她。”
如果说来前我还抱着和小忆重归于好的指望的话,那么现在小忆的话已经将我彻底杀死!
我不知何去何从,一个人大街上逛着,回想着相处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温情,他的呵护,他的宠溺,原来都是假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天长地久的真爱,原来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曾真过。
回到家,我告诉父亲,我准备嫁人了,快去找个人来让我嫁吧。
三天后父亲相中了我要嫁的那个人。
五天后,我和他去拿了红本本。
就在第七天,水厂的一个姐妹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她小心的告诉我一个消息:小忆患了癌症死了……
所有的委屈全部明了,我明白了,明白了那些被我称之为假象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放声大哭,但我想我再怎么无情也是不应该笑的……可我竟然笑了,笑得眼泪也出来了。
小忆的坟上飘荡着新鲜的泥土味,鲜艳的花圈堆在一边。这一切都不是他所需要的,他只要他的吉它。以前是我听着你的站台,小忆,今天就让我来为你弹一曲以慰你九泉下的灵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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