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天气很冷,几场大雪过后,整个小镇银装素裹,远处偶尔的鞭炮声,孩子们欢天喜地堆着雪人,镇上到处是人们忙碌的身影……要过年了。我放寒假在家,每天只是抱着从学校借来的小说,贪婪的看着,不分白天晚上。父亲会不时的来说几句:出去找同学玩吧,这么看眼睛要坏的,我懒得答一句。
临近过年,镇上每晚都会有表演或电影,玲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有时会来叫我,父亲很高兴的说,快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镇上的剧场是露天的,说是剧场,实际上就是一个大院子,一个舞台,几间平房。但人很多,我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最后终于找到了离舞台较近的一个位置,站在那里看了起来。内容是镇上宣传队和其他单位自编自演的一些节目,因为有些认识的人,所以看着就很有意思。
开演不多久,小玲的哥哥民上台了,拉的二胡《洪湖水》,他是下乡知青,参加高考后,考上了电力中专,也放假在家。我们镇中学的几个老师上台表演,小玲的父亲是镇中学校长,我想可能是被学校的老师拉上去的。
小玲拉着我们挤到舞台前,给他哥鼓掌助威,民的二胡拉的不错,得到了热烈的掌声。
演出结束,我们去后台等着民一起回家,民看看我说:放假了,在家做什么,不见出门?我说:看小说呢,好多本还没看完。他说:我家小说多着呢,去看吧。我说好,等我看完这些。
对于民,虽然认识,但几乎没什么印象,也许是年龄差距,小时候好象没怎么见过他,我们家单位大门和他家对门,我和小玲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朋友,我就奇怪,怎么对他就没什么印象呢。
他长的很高的个子,瘦,一张英俊的脸,性情温和,爱好文艺,初中毕业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和姐姐一个知青点,姐姐有时提到他,总是夸他,能干,热心,大家都喜欢他,当时就已经入党了。
从那晚之后,民和小玲经常一起来我们家叫我去看电影或节目,然后就是民一个人来了,白天没事也来。
他每次来我们家,在院门外敲门,我们家的两条狗会一起冲到门口,我打开院门,看他吓得站在远处,就忍不住笑起来,他就追着打我,可追上了从不把手落到我身上,他给我送一些小说来,或是一起打球。我们家前院有个很大的广场,我们就在那里打羽毛球,每次打球他都累的满头大汗,因为他总给我送球,而我就是乱打,看他忙着不停的捡球,我就特幸灾乐祸,笑个不停。
有一次正打着不小心崴了脚,我大叫一声,然后坐在地上就哭,他吓的背起我就往医院跑,妈妈就在镇医院,他一路小跑把我背到妈妈的办公室,妈一看我的脚背已经肿起来了,就不太高兴,说:怎么回事,你这当哥哥的也不好好看着点。他胀红了脸,说: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心想,什么呀,我又不是小孩。
我的脚一直过了年才好的,民好长时间没来我们家,小玲倒是每天都来,有一天告诉我,说他哥知青点的一个上海姑娘来他们家了,长得很漂亮,可她哥总不冷不热的,他妈都不高兴了,骂他。我听了,只觉得好玩,说,你妈是不是想让她当你嫂子呀,她说,那还用说,我只是笑。
也许是知道我脚好了,他又开始每天都来找我,因为我自己住在楼上,所以有时,我会把他叫到楼上玩,我看我的书,他看他的书,有时能这样半天不说一句话,他好象有些怕我妈,都是我妈值班时来,爸爸倒是很喜欢他,有时爸爸会留他吃饭,可他从没在我家吃过,我倒是经常在他家吃饭,这与他没关系,因为以前就是这样的,小玲也经常在我家吃饭。
一个晚上,我们在镇子南面向南的一条大路上散步,他边走边吹着口琴,他吹的很好听,我静静的听着,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我们两个,路边田野里覆盖着皑皑白雪,天气虽有些冷,但没有一丝风,路边的积雪没有一点溶化的意思,我不时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握紧,然后扔出去,看他投入的样子,我就跳起来把雪团放在他的领子里,他抓出来扔了继续吹,我就把雪团装进他的口袋里,他还继续吹,我觉得无趣,就站住不走了,说,我要回家。他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我,说:你怎么就那么调皮,什么时候能长大,然后向我走过来,我抬头看着他,在夜色中我看到了他温和而热切的目光。
他说,把手给我,我不自觉的把冰冷的手伸过去,他的一双手大而柔软,把我的手握在掌心,好暖和呀,我想,我哥对我也没这么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柔的,说,冷吗?把我拉向他的怀抱,他紧紧的抱着我,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头低了下来,轻声的在我耳边说:小傻瓜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闻到了他嘴里的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真好闻,我一阵晕旋,真想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睡着。这时,一辆汽车开过,车灯射出剌眼的光,我们急促的分开了。
很快假期结束了,临走的晚上,他来我们家找我,我没出去给他开门,是妈妈开的,说我不在家,因为从那晚开始,也不知为什么,妈妈总是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说什么长的瘦,象有病,说他的辈份和我们家不附,爸爸也来问我,是不是和他谈恋爱,我矢口否认,我担心也许他们看见什么了,从此再也没去见他,我当时的心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玲来过几次,说他哥好象病了,整天不说话,我心里一阵疼痛,但什么也没说。
早晨坐车的时候,我看他站在他家门口,远远的望着我,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爸爸问我怎么了,说又不是第一次离开家,哭什么,我擦着泪,抬起头来,看见他已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着他我的心变的好柔软,他说:送你本书来。
我接过书,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谢谢,因为我从没对他说过这两个字。我突然有一种预感,也许我们从此就结束了。
爸爸客气的和民说了几句话。车来了,我上了车,在车窗前,我不停的和他们挥手告别,看着民渐渐远去的身影,我的心好痛。
坐在车里我打开他送我的书,崭新的书,我知道这一定是他买的,书的名字是《那时我们还年轻》里边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抽出信来看,里边只有一句话:记住给我写信,不要忘了我。后边是他学校的地址。
返校后,我没有给他写信,学校的学习、生活,使我没有太多时间想到他,不久,就收到他的信,内容是一些问候的话,还有上海姑娘的事,他说他不喜欢她。还有一封信是他返校了,关于他们学校的一些情况。他的信基本就是每周一封,但我一封也没回。也许就因为我不回他也会再写来,所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奇怪的是对于我的这种行为,他从没有一句责备,只是每封信的后边都有一句,等你回信。
一个周未,我和同学说说笑笑的从宿舍去教室,突然看到校门口他正在向我走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包,我以为我看错了,呆在那里,他向我摆着手,我快步跑了过去,看到他我真高兴,说:你怎么来了?他说:学校这几天搞活动没事,过来看看,给你带点好吃的,小玲说你爱吃这些。我高兴的合不拢嘴,把他带到我的宿舍,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上下打量着我,说:让哥好好看看,不错,越长越漂亮了。过来,让哥抱抱,我把宿舍的门关上,笑的不行,说,你不会是专为抱我来的吧,他说,就是。我扑到他的怀里,他的手有些颤抖,拂去我前额的头发,低下头,在额头上深深的吻了一下,然后说:你看了那么多小说,都看哪去了,什么也不懂,傻丫头,给你写信为什么不回,不知道收到信要回信吗,你这小脑袋里到底想的什么。我说:对不起,我懒呀。我又闻到了他嘴里的烟味,就说,你会抽烟,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想学抽烟,烟味真好,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的牙很整洁,稍厚的嘴唇格外红润,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得我的心醉了。其实,直到这时,我才这么认真仔细的看清他的模样。
同学有回宿舍的,我向同学介绍说,这是我哥,她们说,你和你哥长的一点也不象,我们对视了一下,笑了,一会,他说要走,我就送他到校门口,他就不让送了,说,出校门不安全。他说:不远处就有车,我上车就行了,你回去吧,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再不回信不行呀。我说:回!回还不行吗。
他走了,我和宿舍的同学吃完了他送的东西,也没想着给他写信。
他还是每周一封信,慢慢的信里会有些肉麻的话,我看了脸红心跳的。
…………
很快就到毕业的时候了,我被分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到了新的环境,开始了新的生活。以后我也没给他写过信,慢慢的他的信从多到少,再到无。后来,听说他有女朋友了,我痛哭一场,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也不知道这之前的一切是不是爱情,还是只是把他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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