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尾传说中的人鱼，悠游于沙漠彼岸的蓝梦海。

　　我从不孤单，因为自小就有雪儿陪在身旁。同居蓝梦海，两小无嫌猜。我和雪儿在这片广阔的海里悠然自得的生活了无数的日日夜夜。我喜欢在阴云的春日，带着雪儿跃出海面，看岸上自由自在的柳絮柔柔纷飞，仿佛一场轻轻浮动的梦靥；或品赏无边的丝丝细雨缓缓落下漫天飘洒，似乎蓝梦海就是整个世界。空里不觉飞霜的秋夜，雪儿常随我潜伏在海边，满腹疑问的盯着天上一轮明月跟着涨起的潮水缓缓爬升。“那颗明珠好亮！如果戴在头发上，那一定很漂亮。”雪儿满脸的憧憬。“好，我摘给你！”我坚定地说。“够得到吗？”　　“你等着！”我骄傲地说。

　　我向后游回一些，掉转头，猛的斜向上冲，哗！刺出水面，在最高点我伸臂向天，优美地做出攫取的姿态。嚯！又落入水中。伸开紧握的双拳，空空如也。“哈哈！这次失误。等着，我再来！”我胸有成竹。

　　在皓月当空的秋夜，我就这样一次次跃出海面，为雪儿摘取天上那颗明珠。我知道，我的举动看起来很傻，可是这不是徒劳。我依然坚持，因为我喜欢看雪儿这时候那带着三分赞赏和七分满足的十分幸福的笑脸。我从未成功，可是这依然不能阻挡雪儿对我的日益增长的崇拜和依赖。

　　蓝梦海的月亮残了圆，圆了又残；海边的垂柳绿了黄，黄了又绿。在月升月落和柳绿柳黄的轮回中，我和雪儿怡然自得的优游于时光的潮尾。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千万年后我俩额头爬满皱纹，亿万年后蓝梦海的水被沙漠吞噬，甚至到海底的石头全被骄阳晒得皴裂……但是，有一天发生的事故使我这种想法骤然像天上那轮明月一样变得遥不可及。

　　（二）

　　那天，我和雪儿像平日一样，绕着珊瑚互相吐着气泡追赶嬉戏。突然海水轻轻荡漾一下，回头看时，一头的啊白鲨已经风驰电掣地闪了过来。惊慌间我拉起雪儿猛然上跃，白鲨雌着长牙擦着我的尾鳍迅然掠过。“快下去！”我拉起雪儿向下蹿，就这一刻，大白鲨又呼啸着冲了过来。我把雪儿塞向珊瑚的空隙中，然后自己也挤身进入。游近的白鲨瞪着圆眼，狠狠地向这边瞥了一眼，摆摆尾，不甘心地游走了。

　　我转身看雪儿，她好像吓坏了，圆睁的双眼透出丝丝恐惧。我拍拍她的手，并列如石。久久地握紧她的手，“没事了！”好久，雪儿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雪儿仿佛真的吓坏了。回来后，她总默默地静呆着，一动不动。任我怎样的安慰。她粉红色的长发卷曲着散散地披在肩头，尾上的鳞片在海底明珠柔光中散发着金蓝色的光晕。“她长大了，”我想，“怎么我还总认为她是那个透明的小不点？”安慰无果，我懊恼的陪在雪儿　的身边，也一动不动。

　　“看来他说的是对的！”雪儿突然淡淡的自言自语。

　　“什么？”我吃了一惊。

　　“难道你没听说吗？蓝梦海中纷纷传言，你的血统是最高贵的，可以幻化为龙……”

　　“别听他们瞎说！鱼化为龙，万中无一！我？……怎么可能？”

　　“前日，我听老龟说，蓝梦海中双手手心有一颗红痔的人鱼，可以跳过龙门，飞离蓝梦海！”

　　我握紧双手，不愿看。我清楚手心那颗与生俱来的红痔。良久，喃喃地说：“跳龙门太困难，咱们现在不是过的很好吗？优游嬉戏……”

　　“可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像今天，不是就差点……”雪儿抢过话。我打了个冷战，呆住了。

　　“飞哥哥，你可以成为龙的！就算为了我，就试一下嘛！”雪儿轻轻地推我。我随着她的一推轻轻荡开，我一脸的茫然，昔日的自信和不可一世荡然无存。幻化为龙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鱼跃龙门的危险和坚信却早有耳闻。可是，看着雪儿殷切的眼光，我不忍拒绝。“接下来会怎样呢？”我静静浮着，狠狠地想。

　　（三）

　　雪儿的苦苦央求打动了老龟。他领着我俩游了七天七夜，终于停了下来。“到了！”老龟淡淡的说完，扭头慢慢的划远。

　　我抬头望去，仿佛从天而降的雪白的一堵水墙，字海面迸开一片片的散金碎玉，随着震天的水响，传来一波波强烈的海浪，雪儿和我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我向雪儿耸耸肩：“要游到水墙下都是奇迹，万一从水墙腰跌下，一定会融入这一片片的翡翠中。”雪儿坚定的眼神让我羞愧。“我可以的！雪儿的飞哥哥是所向披靡的！”暗下决心，我猛然甩动尾鳍，斜刺里冲向水墙。巨大的水箭直射下来，我的视野骤然一片腥蓝，迷迷糊糊中感到我的身体正在粉蓝色的世界里坠落、坠落……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雪儿的怀中。白色的阳光柔柔洒向，海面碧波粼粼。我俩在微波中缓缓漂动。摸摸昏沉的额头，伤口隐隐作痛。我挣扎出雪儿的怀抱，抖抖尾，再一次向水墙冲去，摆尾、飞起，唰！我又一次昏了过去……

　　历经一次次的失败，一个月后，又一次躺在雪儿怀中我已经奄奄一息。天际几颗蒙胧的星星依稀闪耀，雪儿身上闪烁着冷冷的蓝光。我盯着这团光，看雪儿在我眼中渐渐模糊、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柔柔的淡蓝，起伏不定，我感到自己似乎飘了起来……“看！那颗明珠又升起来了！飞哥哥，你不是答应我为我摘下的吗！”恍惚中雪儿急切的声音传来。勉强睁开眼，那轮明月就进入了视线。“你等着！”我攒起余力，故作坚定的对雪儿说。定了一下，向那缥缈的白色冲去，突然莫名的悲壮涌上心田：风萧萧水寒寒，有去无回了。

　　水墙近处，我直直的向着那轮明月冲起，下落的瞬间，尾鳍触到一股向上的冲力，不及多想，我借力再次跃起。啪！落入水中。我转头四顾，一片柔和的景象：暖香阵阵，淡雾轻浮，阳光洒下，波澜不惊。哦！我成功了！

　　我向近在咫尺的雪儿游去，嗵！头撞上了什么！我伸手去拉雪儿，伸到半途，被挡了回来。一堵透明的墙！我惊讶地看到雪儿头顶那轮秋夜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半空。我迷惑了！更为迷惑的是，雪儿遍体鳞伤，蓝色的血液染浓了一大片海水，此刻她正木然的向这边张望，晶莹的泪滴在她苍白的脸颊划下两道水痕。

　　“怎么会这样？”我大惑不解。

　　（四）

　　灵光一闪，刚才跳起时那一幕在我脑海闪过。想起那奇怪的向上冲力，我刹那间明白了雪儿受伤的原因。我游近那透明的墙，雪儿也静静地游了过来。

　　“怎么样？我说过你可以成为龙的吧！”雪儿眨眨眼想笑，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哦？”我惊讶回顾自己的身体：尾鳍消失了，龙爪正慢慢长长。

　　“我不会为我幻化为龙的成功而高兴的，我只想和雪儿在一起。”我悔恨不已。

　　“飞哥哥，原谅我这一段时间对你的逼迫。其实，每次看到你失败回来那慌乱的眼神，我的心都会感到一阵阵的刺痛；每瞥一眼你那流血的伤口，我的愧疚就增添一分难耐的不安。我很清楚，你是为我才流血受伤的。可是，飞哥哥，你知道吗？如果不凭借这感情的力量，怎么会成功？那岂不辜负了蓝梦海龙神赋予你的天赋！”　雪儿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殷殷的忧郁；大大的眼睛蕴涵着盈盈的哀怨。我望着她一翕一合的小小蓝唇，一脸茫然的不舍，她的倾诉，我听不进！

　　“飞哥哥，以后没有你的日子，我不敢想像。谁还会领着我去看自由自在似梦似幻的柳絮？谁带我看漫天飘洒的丝丝春雨？谁陪我看满天绯红的晚霞？又有谁会为我摘那轮天上的明月？……”

　　雪儿的泪有滚了下来，我习惯性的伸手为她拭泪，被墙冷冷挡回。幸福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我双眼模糊。

　　“可是，你我不同。你已经幻化为龙，一定还会有更新奇更高妙的世界在前方等着你。你就如同咱们常常吐的水泡，会不断飞升。要想飞得更高，就要忘掉过去，忘掉蓝梦海，忘掉雪儿。”

　　雪儿咬咬嘴唇，似乎不能再说下去。定了定，终于有说：“飞哥哥，你只要记住，雪儿会永远在蓝梦海像守望缓缓飞升的气泡一样守望着你，这就够了……”

　　雪儿哽咽了。

　　“可是，雪儿，我只想……”我话未说完，突然一股巨大的水浪从左边冲向雪儿。雪儿立刻被卷走。粉红色的长发像柳叶般骤然渺无踪影。我分明看到雪儿卷走的瞬间，凄楚地笑了一下。

　　“雪儿！回来！雪儿！”我疯狂地吼着，“没有你，你以为我可以活的下去吗？”

　　良久，声嘶力竭的我静了下来。阳光暖暖洒下，各种长的扁的水草绿得发亮，一群群色彩斑斓的小鱼悠闲的游来游去。想起雪儿，我悲痛欲绝。形单影只，做龙又有何乐趣？我又在水中绝望的拍打乱窜。

　　“蓝飞，你还忘不掉蓝梦海，忘不掉你的雪儿吗？”　一安详的声音传来。我转过身，循声望去，一白首白足的老龟正对我微笑。

　　“你是？”

　　“这是西天庭的瑶池。历经磨难，你已经幻化为龙，从此可以腾云驾雾，纵横遨游。你该高兴才是。”　白龟淡淡说。

　　“没有雪儿，在哪里我也不想存活下去了！”

　　“哦？雪儿为了你的飞升，放弃了幸福，放弃了爱情，甚至差点放弃了生命。你自轻自贱，对得起雪儿吗？”

　　“此恨绵绵，终止无期！我去意已决！”

　　“哦！天意呀！”白龟摇头叹息，“那好吧！你把着断肠草服下，就可以永远离开了。”白龟递上一株紫色小草。

　　我不假思索的吞下。然后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不久，即隐隐感到紫色的烟雾自脚下升起，我的身体也随着紫烟缓缓飘升，终于，我失去了知觉。

　　（五）

　　懒懒睁开双眼，阳光刺得即刻又合上。重重的翻转身体，下面的土地温润厚实。“我怎么睡在地上？这是在哪里？我是谁？”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终于醒了。”扭过头，我就看见一白须白发的老人站在面前，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我懊恼的轻拍自己的脑袋。

　　见状，白须老人又笑了起来：“别拍了！你竟敢偷吃师父的忘忧草！也是咎由自取，你不可能再想起你以前调皮的事了！呵呵！”

　　我从地上爬起，走了几步。阳光软软照在五颜六色的花朵上，几只粉蝶在花丛中偏偏起舞。芳草碧接天，群峰相连。原来我以前生活的环境不错嘛！

　　以后的日子，我就跟着师父饮酒赋诗、焚香抚琴、植松种竹、赏梅观鹤。日升日落之间，日子一天天滑走，我们过得甚是逍遥自在。

　　只是，有一个困惑我始终不解。终于有一天，在和师父把酒赏月时，我忍不住了：

　　“师父！”

　　“怎么？”

　　“世界上有人鱼吗？”

　　“哦？没……，当然没有！”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梦到一个红发蓝尾的美人鱼呢？每次梦到她她都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水中缓缓上升的气泡，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大大的眼睛满是哀愁……”

　　师父缓缓端起酒杯，轻轻地呷一口，抬头向月。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