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一家人掌心里的四妹就这样静静地去了,许多年来,她的死,一直是隐在一家人心里的痛。 四妹死之前,没有一丝先兆,头天还好好的,做饭,洗衣,奶孩子……母亲那阵子还在四妹家小住,归来不久,就传来四妹的噩耗。我匆匆赶去,四妹早已瞌上了双眼,她那总爱害羞的脸,再无任何表情。我扫视着这个昨天还容纳着她音容笑貌的房屋,再无她迎我的喜悦的面孔。红漆的木桌子上,摆放着头天晚上做的汤面。妹夫说她做好饭后,以难以言说的神情看着孩子们吃下,然后她就倒下了……四妹的肚子鼓起好大,可能是灌进胃里的水还没排出,她就闭气了。妹夫说,前两天他们俩个曾叮当了两句,这样的事是经常的,哪有夫妻不吵架的?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她竟想不开了…… 四妹服的农药,那药的瓶子还好好地摆放着,敌敌畏,专杀害虫的药! 四妹不是害虫,她是母亲最疼爱的四姑娘!四妹长得并不漂亮,皮肤虽不很白,但却细腻,因她个头不高,加之瘦弱,家里极少让她干农活。那时曾跟大哥私奔来的大嫂笑说:四妹将来一定是个有福人,不像大姐与三妹,终日操劳,生就饥荒的命!四妹听到这话总笑,一家人嘴里虽都不应和大嫂的话,心里却都巴望着,四妹将来能寻个好婆家,有个享福的命。 然而四妹却不知何以竟看上了四妹夫。母亲说,那后生跟你三妹夫混在一起,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的确,家里有了一个终日游手好闲的三妹夫,足以令人头疼,何况全家人将最后能撑些脸面的希望,全押在了四妹身上呢。然而四妹不听,她仿佛着了魔一般地恋上了四妹夫。母亲为了阻止这桩婚事,终日守在门口,差不多连打盹都睁着眼睛。大嫂看母亲如临大敌的坚守,曾戏谑母亲说你这样是没用的,记得当初俺爹是怎么寻俺的么?母亲咂了咂嘴,却又无以反驳。当初大嫂也曾入了魔般地看上了我大哥,不顾家人的反对跟大哥双宿双飞,有一次她远远看到她爹寻她,竟不管不顾仓惶而逃,此事被十里八村传为笑料,然而大嫂却无一丝悔意,反为自己最终能够坚守爱情而自豪。 四妹果真效仿了大嫂,跟四妹夫私奔了。那是个半上午,一家人都忙着秋收,四妹没去地里,说身体不舒服,拎着篮子说是去打猪草,之后再无踪影。心知肚明的母亲忙派人去寻,我们径直赶去四妹夫家,看到床上铺着大红的锦被——四妹的婚事,就这样草草了结了。 四妹接连生了三个孩子,由原来如花似玉的姑娘,迅速转变为一个不修边幅的村妇。我回乡那阵子,四妹正租住在邻村,过着逃难一样的生活。其实她除了两个女儿之外,已有一个儿子了。我朝着四妹手里牵着怀里抱着的孩子,说:够了吧,孩子已够多的了! 四妹笑笑,不置可否。她显出之前惯有的害羞模样,脸稍有些红润。自从四妹匆匆嫁与四妹夫后,一家人仿佛吃了苍蝇一般,都不想再提及。然而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打打闹闹度过难忘的童年,及苦涩的少年。如今她却满面幸福地过着在我看来不尽人意的日子,那一刻,我的心底忽然漫起一阵疼一阵怜,很想安慰些什么,但我张开口来,除了想要训斥,终究什么关心的话也没说出…… 怎么也没想到,那次与四妹的见面,竟是我们的永别! 母亲说,四妹夫经常不在家的,不务农,出手却很大方。母亲说,农民也该有个农民的样子,瞧你四妹夫,哪里做得下农民,他完全就像个村干部!我能听出母亲的言外之意,无外乎四妹夫不务正业。有一阵子母亲抱着四妹的孩子在村口乘凉,无意听到人们的调侃,说四妹夫曾用摩托车驮了一个美艳的女子在街镇穿行,看那神情,仿佛很是暧昧。母样说起时,还一再叮嘱千万不要对四妹讲,怕任性的四妹,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然而四妹终究还是死了,没哭没闹静静地去了。我呆呆地看着母亲抱着四妹的尸体嚎啕,竟不知从何安慰。我不愿问及四妹夫因了何事与四妹争吵,我知道既便问他,他也未必说出实话。我的四妹爱上了这样一个男人,只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在她感觉出爱情之墙倒塌的那刻,我那与世无争的四妹,不去责备那个外来介入的女子,她只是怀着当初对四妹夫那份爱,以生命的代价,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或许她想以她的死,来换取那个被她爱得死活来的丈夫的忏悔,然而她哪里知道,就在她离去不久,她深爱着的男人,已将那个妖艳的女子迎进了家门,继尔替代了她的位置。 那个要了四妹的命的男人没来通知我们,说他又结婚了,要我们去喝他的喜酒。这年的春节,他来过。寒暄一阵后,那男人还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以往常坐的位置,吃他的肉,喝他的酒。据说他刚进门的女人不久就跟他生了个孩子,我算了算日子,那女人受孕的日子,正是四妹去世的那段时间。 我握紧着拳头,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此刻我满眼里飘浮的都是四妹的影子,那个如春花一般烂漫的姑娘,她的臂膊上挎着打猪草的蓝子,在山头怯怯地张望,她在守望着她的爱情。她不知道爱情的前面就是悬崖,她满脸羞红地扑了上去,如烟花一般,留下瞬间的美丽及叹息,既而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