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堂在城市广场上的椅子上坐着歇息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请把5000元汇到这个账户：××××××××××何三堂笑了起来，回复：已经把钱汇过去了，请查收！

    过了一个小时，对方回复：我都跑银行三趟了，还没收到钱，你这个骗子！

    何三堂哈哈笑了起来。现在的骗子真是无孔不入，什么易拉罐中奖，巨奖彩票，拾到金银首饰啊，这些骗局骗骗贪小便宜的大妈还行，想骗他何三堂，门儿都没有！

    何三堂一边想象着那个骗子一次次跑银行却看不到钱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边密切观察着包工头们的身影。这个广场是用工的集散地，聚集了大量泥工瓦工油漆工等，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个纸牌子，上面写着自己擅长的工种。何三堂也搞了个牌子，上面写了三个字：全能工！旁边坐着的几个农民工撇着嘴说，你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你会铺水管，架电线，刷油漆？何三堂拍着胸脯说，会，只要让我干，我啥都会。

    何三堂还真是没吹牛皮，他真的啥都会，出来打工十多年了，装修上的活儿他样样精通。可今年活儿特别难找，包工头又嫌他年纪大，喜欢挑些年轻的棒小伙儿，所以他在广场上捱一上午了，仍然还在等。

    一个叼着烟的黑胖男人来到广场上，扯着嗓门喊，要十个小工，能吃能干活的，包吃住，每天五十元，愿意干的过来……

    话音没落，他就被人围成了一团，几十个人伸着头叫着，“老板，我愿意去，要我吧，我才二十岁，能干活哩”。何三堂不凑热闹，仍然坐在椅子上，被挤出来的一个年轻小伙不解地问他，“你咋不去挤啊？”

    何三堂撇着嘴说，“那个黑胖子不地道，估计是骗人去黑砖窑的，那个地方能呆吗？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年轻小伙不信，偷偷地跑出广场看了看，一会儿他回来了，吐着舌头说，“老伯你说对了，那个黑胖子接人的车上，还有制砖的工具呢。老伯，你咋知道他骗人呢？”

    何三堂从屁股后面拿出一张报纸，教训他说，“晓得‘知识就是金钱’这句话不？报上说黑砖窑骗人的事情，黑砖窑各种骗人的特征黑胖子快占全了……”

    年轻小伙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天生不爱看书……”

    何三堂很得意地说，“我那小子爱看书，现在正在大学里读书呢……我再干一年活就出来打工了，我儿子再有一年就毕业了……”

    年轻人明白，何三堂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打工，这是给儿子挣最后一年的学费呢。这时，又来了一个人，嚷着要两个粉刷工，何三堂跑上去，包工头看他一眼就把他拨拉一边去了，嘴里还说着，“这么大年纪了，回家抱孙子吧，出来干什么活啊……”刚才和何三堂聊天的年轻小伙被他挑中了，喜滋滋地走了，何三堂失望地回到椅子上，继续等活儿。

    下午四点左右，广场上等活儿的人渐渐散去了。何三堂仍然坚持着，剩下的寥寥无几的人，大多是急等着钱用的，不然不会这么执拗。这时，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坐到何三堂身边，屁股挨到椅子，就从包里掏出来个猪头肉夹火烧，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何三堂在一旁馋得直流口水，却只能眼瞅着人家。汉子吃完一个又拿出一个，还掏出了一瓶酸奶，又吃又喝的，让何三堂羡慕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这时，汉子手机响了，他扯着喉咙说，“表哥啊，你让我找亲戚到你煤窑的事我正办着呢，关键是现在没人愿意干那活儿，你那煤窑是小煤窑，没啥安全保证的，出了事咋办？这事不好办，工资再高也没人干，那是拿命换钱哩，别跟我说一月三四千，就是一万，也没人愿意去……”

    挂了电话，汉子自言自语地说，“谁愿意去小煤窑啊，真是的……”

    何三堂凑过头去，说，“咳，兄弟，你说那小煤窑招工人，你看我行不？”

    汉子惊疑地看着他，连连摆手说，“不行，我那表哥让我找亲戚去，亲戚可靠老实，跟你说，那个小煤窑是违禁开采的，老板找的都是可靠人……”

    何三堂拍着胸脯说，“我很可靠的。再说了，我扮成你亲戚不就成了，老板肯定不会查恁仔细的……”

    汉子还是摆手，说这事不行，虽说挖煤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可那活是在阎王手里掏钱，搞不好就完了，何三堂很恳切地说，兄弟，你帮帮老哥吧，我急等着使钱呢。我那儿子正上大学，剩最后一年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求你了……

    汉子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唉，跟你实话实说，你这年龄，真是有些大了，不过我那表哥在那小煤矿是个小头目，老板比较信任他，他帮几句腔，老板估计不会为难你。只不过矿上人杂，真要去的话，你一定得听我的话……

    何三堂拼命地点头，汉子从包里掏出一个火烧给他，何三堂一边吃一边听他介绍自己：他叫王兵，今年三十四岁，干了六七年的煤矿了……

    何三堂跟着王兵连续倒了几趟车，终于来到一处山窝里，硕大的煤堆很是惹眼，看样子产量还不低。这家小煤窑的设施还算不错的，自己还有铲车，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说话很冲，张嘴就说想干活就得签协议，如果在井下出了事故，矿上只赔五万块钱，其余的一概不管，何三堂唯唯诺诺的在协议书上摁了手印。

    王兵的表哥是队长，每次下矿井，总是让王兵和何三堂跟在他后面，排子炮放过后，别的矿工都到矿道里走了，他还摁着王兵和何三堂，说要再等一会儿，虽然去的晚了可能占不到好位置，但安全第一，挣钱少一点也比没命强……

    表哥每句话都说得在理，而且都是维护两人的利益，王兵和何三堂对表哥言听计从。一个月后，何三堂领到了工钱，果然有三千多，乐得何三堂眉开眼笑，马上决定请王兵和表哥两个人到山下镇上的饭馆里吃饭。三个人一盅又一盅的，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哥啊弟啊叫得特别亲热，何三堂年龄最大，但他特别感激表哥，表哥啥事也不瞒他，说这座小煤窑的真正老板实际上并不是那个青年小伙，他是二老板，大老板在市里一个局里做处长，他不太方便出面，就让妻弟，也就是青年小伙出面开小煤窑，钱赚海了去了，每年挣两三千万是小意思……

    表哥愤愤不平地说，钱都让这群狗日的挣去了……

    何三堂趁着酒意，说，表哥这话错了，你想想，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那处长工资才几个钱？开小煤窑能挣多少钱？

    王兵频频点头，说，三堂哥这话没错，我算看清楚了，要想发财，必须得找些门道……

    表哥说，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事了，咱哥几个喝高兴就好了……

    几天后，他们又和平常一样下井了。照例是雷管爆破，等瓦斯散尽后再进入巷道，表哥是队长，在巷道外指挥，弯弯曲曲的巷道犹如地下迷宫，人进到黑色的世界里就跟到了阎王殿前，几十个人在下面就像一把芝麻撒到了沙滩上，没几下就被黑色煤炭淹没了。王兵挑了最里面的煤层，说这里干活清净，煤层也好搞。干了没几分钟，两个人就眉眼一样，分不清面目了。黑暗处，何三堂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影晃了晃，他就对王兵说，我要拉屎……

    王兵说，去吧，赶紧回来，走远点，别熏着我……

    何三堂往外走了几步后就熄了矿灯，悄然地躲到了一个木桩后，惊恐地等待着，果然，十多分钟后，一个人影逼向了弯着腰挖煤的王兵，那人举起煤铲，朝王兵头上猛地砸去，王兵闷哼一声，便倒在地上，随即，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手一拉，就赶紧往外跑，何三堂也跟着他跑，两分钟后，“轰隆”一声响，就听到有人喊，不好了，有哑炮，死人了！

    矿工都跑出来了，二老板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跑过来，头上满是汗水，问，谁死了？咋会有哑炮呢？雷管响时没数清楚啊？

    一连串的疑问，却没人回答。老板也很无奈，他也知道，小煤矿不比大煤矿，各项措施都到位，死人很正常，关键是死几个人的事了。表哥拿着花名册一个个地点名，当他喊到何三堂的名字时，何三堂响亮地答了一声到，表哥猛地抬起头，似乎不相信地仔细看了看，当他真的看到何三堂时，脸色刷白，人呆在那里不动了……

    事实查明了，只有王兵被埋在下面了。一只雷管的爆炸力有限，只炸倒了一个工作面，其他工作面都没事。老板舒了口气，他问何三堂，你不是和王兵在一起吗？你咋没事？

    何三堂流着泪说，我去拉屎了，王兵嫌臭，让我跑得远点，可我还没拉完，就听见一声响，我就玩命地跑……

    老板点点头，让工人们都散了，他将表哥和何三堂叫到办公室，说，我们事先都说好了，无论出现什么事故，都只配五万块钱，这钱我分成两份，你们两个各拿一半，赶紧给我走人，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如果你们要回来讹诈我，小心你们的性命……

    表哥似乎很留恋这个活儿，问，老板，让我这个表弟走吧，我还在这儿……

    老板气呼呼地说，你也给我走！你这家伙，带一个亲戚死一个，一共死了三四个了吧？你再不走，你家亲戚就死绝了，我这煤矿也甭开了……

    何三堂看见表哥的神情有些变化。拿了钱，两个人收拾了铺盖就离开了小煤窑。刚下了山，两个人就扭住了对方，一番厮打，何三堂一边打一边骂，你们俩合着伙骗我，当我是傻子啊，给你说，这种事老子早就见过了……

    表哥理亏，没敢怎么还手，两个人打累了，就坐在椅子上一起等班车，表哥承认了这是他和王兵布的一个局，目的是骗老板的赔偿金。王兵跟他也无亲无故，他们俩原本在一家大矿里干活，后来嫌挣钱慢，听说了这个发财门道后，就干了这种事，王兵负责找人，他负责找合适的小煤矿……表哥疑惑地说，你既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你咋还来呢？要知道，你这可是玩命啊！

    何三堂吸口烟，说，谁能骗得了我何三堂？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我就偷着卖鸡蛋了，在外面打工又快二十年了，啥活没干过？啥事没经历过？我知道这是个套，但我自愿上套，因为我知道人要得到外财必须得冒险，你们俩拼命地跟我搞关系，我也拼命地和你们俩搞关系，可我每天晚上睡觉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干活时我一只眼睛朝前，一只眼睛向后，警醒着呢……

    表哥自叹弗如，竟然说，要不，今后你代替王兵的位置后，咱继续……

    何三堂摇摇头说，挣这钱是昧良心钱！再说了，这两万多块钱够用了，以后我再也不出来冒着险了，我儿子马上大学毕业了，我以后该享清福了……

    表哥竟然对何三堂有些恋恋不舍，说，老哥，你江湖经验足，我十分愿意跟你合作……这是我电话，等你啥时候缺钱了，再出来找我……

    两个人坐上班车，一南一北，从此分离。回到家后，何三堂给儿子寄了五千块钱，可不到半年，儿子又要钱，说找工作要买好衣服，要参加招聘会，要制作简历等等，各项都特别花钱，何三堂又给儿子寄了五千，收到钱后，何三堂得意地对身边的女朋友说，我厉害吧，三两句话就把老爸骗得团团转。女孩亲了他一口说，你爸给你寄了这么多钱，看来他手里有不少钱，还有深度可挖啊……

    何三堂儿子点点头说，就是。等咱毕业了，我再向他要五万块钱，就说咱要买房子，他得赞助……